那场觉文征睡得很沉。
脑子里闪过很多事, 昏暗不明的,混沌恍惚的,有瞬间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
窗外仿佛风雪交加, 她如置身热笼, 却又冰凉至极。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
反正越到后面越不安。
直到她醒了。
人骤然从万里高空跌落, 身子颤栗一下,醒了。
车内仅开了一盏照明不强的顶灯,光线晕染。
她睁眼就看见黑漆漆的车窗, 还有熟悉的车门。
她在宋南津车上。
文征忽然想到小时候写作业, 写不完不想面对, 逃避,作业撕了, 出去疯玩,可当时痛快,时间过去回到了家爸妈的苛责还是不可避免。
有些事是避不过去的。
就像她害怕, 还是要到这一刻。
她怕见宋南津,宋南津还是会找她。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出现在了这儿。
宋南津去找她了,她睡着的时候把她接了回来?
文征不知道。
她脑子里在思考对策。
想宋南津现在是什么想法, 她又要怎么样能把这件事渡过去。
她在想能短时间把这男人哄好的几率。
那天宋南津下去后文征洗澡冲热时确实有过很多想法,换完衣服下去好好吃饭?再或者等他上来, 两个人再温存一下, 说会情话。宋南津很温柔, 会哄她, 叫她征征。
可然后呢?
他们再是什么关系, 什么状态, 老夫老妻还是相爱的情侣。
太奇怪了。
她怎么想也做不出来。
哪怕在床上和磁场再合拍的人度过一晚, 那也不代表她就能直接省略步骤, 跟对方像情侣一样自然黏腻相处。
所以她跑了,像那年一样,醒了索性不面对,反正两个人爽也爽过了,事后还是和平常一样,当事情没发生过,也挺好的。
她知道宋南津会生气。
宋南津不喜欢这种做法。
他肯定要她负责。
要她说一些什么平时不爱说的话,比如,我爱你,喜欢你,她说了,然后呢,她就是真的爱了吗,她自己也不敢说百分百保证。
脑子里挣扎半天,她人动了,慢慢扶着额坐直身,绷着呼吸,轻呼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问驾驶座的男人。
刚醒,还有点发懵。
可宋南津已经在她身旁坐很久了,他在抽烟,也不打扰她,车窗开了在透风口抽。
左手胳膊搭在窗沿上,烟雾会在释放的一瞬间被外面冷风刮散。
他的驾驶座和文征的副座如屏障隔着。
在那边的她,温暖安睡。
这边的他,冬夜晚风刺骨至极。
他就是这么固执地坐着,两小时,或三小时,他不知道。
从开车驶到他们家门口开始。
他就坐在这等文征。
等她醒来的那一刻。
宋南津坐姿未变,眼也没抬。
“在你跟别人在人群里擦来擦去的时候。”
“那不叫擦来擦去,跟我一起玩的都是女生,我没……”
“我知道,我故意这么说,看你会是什么反应。”
她止语。有点无奈。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找到我朋友的。”
“在你一觉醒来哄完我又不告而别的时候。”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我是知道,所以这句也是故意说的。”
她闭眼半晌,知道宋南津又在内涵她。
终是有点艰难地面对这个问题。
“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去了酒吧,还是找人打电话。”文征问的时候设想了很多可能,微微不安:“我是什么时候上你车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你跟他们吵架了?还是和他们说了什么,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不喊醒我,随便把我交给一个人,你跟他们又不认识。”
宋南津手指轻点烟管,淡笑。
“你当然没有印象,你醉得不行了。我原来是跟他们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
“什么意思?”
“你说巧不巧,如果不是那天你跟着你那位姓柳的姐妹去餐厅,或许我现在还不会认识她,也不会认识你朋友圈子里的这些人。”
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温柔得好像没有攻击性。
“你朋友们真好说话,问我叫什么,和你是怎么认识的,我说我们很熟,认识了十多年,我说我和你是临时兴起说去结婚,我说征征很依赖我,他们都相信了,还要跟我做朋友。我说这太客气,加了微信,你人也就抱回来了。”
文征闭了闭眼。
原来他还找到了柳碧琳那里,她就说这几天他怎么没有动静,怎么不生气。
敢情在这给她留了一手。
“那么现在是要怎么样。你要找我算账,把我骂一顿,还是说什么?”
窗外的风好像更明显了。
宋南津手里那根烟灭完,落到了门外地上。
冷风好像有瞬间透过窗户飘进来,凉了文征后颈一个度。
他说:“能怎么样呢,我又不能说你什么,质问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或者直接很生气地把你现在在车上怎么样?我也没这个权利,哪怕我想做,估计你回头又会拿什么话来说我,没意思。”
文征醒了。
现在是彻底清醒了。
她知道宋南津就是来找她算账的,他看似好说话,实则句句在阴阳,他没有那么好相处,她知道他肯定在她朋友那儿做得很好,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宋南津。
她说:“那我们先回去行吗,回去再好好说这件事。我有点累,也几天没看书了。”
她开门,可推了两下车把手没开,车门落锁,出不去。
“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她试着开口,轻轻松了一口气,试着去碰他的右手。
手指覆上面。
试探地,轻轻抚他指节。
宋南津手指很凉,明明车里这么暖和,她都要发热了,他的手还是凉的,也不知是映照内心还是天生如此。
“那天我好累,脑子里也很乱,我可能觉得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我承认我不跟你打招呼,也只是和姑母她们简单说了一句就走这很不好,但你相信我,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好吗?”
他没理。
文征又捏着他手指推了推:“宋南津?”
他终于开口:“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你以为有你那张欺骗性的脸,服软哄我两句,我就好了?”
“好,那你要怎么样。”
宋南津终于有所动作,侧目看向她。
这是今晚文征第一次和他面对面对视。
刚刚他没看她。
她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绪什么表情。
现在看到了,宋南津是真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任她哄的意思。他还是那个宋南津,可他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冷。
文征又想跑了,又是之前那种感觉。
可此刻她跑不了,她在宋南津眼前,他的车上,落了锁,她出不去。
“过来。”
文征手指抖了下,微微无措地坐直身,摇头:“哥,我们都回家了,就不能先下车回去了再好好说吗,我朋友应该也等很急了,我还没给他们打电话。”
“电话我已经打过了,他们那边你不用担心。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宋南津又复述了一遍:“征征,你先过来。”
文征还是有点抗拒,但人还是很听话地朝他靠过去。
她小声说:“我刚睡醒,人都没清醒,如果有些说的话没过脑子,你不能当真,不能跟一个喝醉的人生气。”
宋南津笑了,手越过椅背伸过去。
手掌贴着她的后颈。
文征感觉那一刻她的命脉都像被人无形拎起,说不了话。
宋南津侧过头,唇半贴她耳廓。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谁让你那天跑了?把我睡完就跑,睡完以后还哄我说马上下去,床上的时候喊我老公,下了床又翻脸不认人,文征,谁教你这样始乱终弃的本事,我教你的吗?几年前你这样,几年后你还敢这样和我玩,我是不是那天对你还是太有所收敛了,没把你做得起不来床,你很不甘心是吗。那天你在床上你怎么迎合我的你忘了吗,我是你泄.欲的工具吗,你爽了就能随便踢到一边,把人的功劳苦劳全抹得一干二净?”
他开黄腔的那张脸实在太晃眼。
文征心脏发着抖,都不知道他那么干净漂亮的一张嘴是怎么冠冕堂皇说出这么多荤话。
她脑袋里各种应对话术纷飞。
“我以为,情况不会那样的。我只是想小小地逃避一下,过个几天再面对。”
“在你看来上床就是吃饭刷牙的小事?”
“不是。”文征说,“那天不是也挺突然的吗,你心情不好,我也就想着那随便了,大家你情我愿,或许没什么。”
宋南津看着她的脸:“你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床上床下可不能当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床上比较爽,说话做事可以顺从一点,下床了不是那个你了,就不一样了。”
“宋南津,”文征尴尬得手指都要抓紧了:“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的意思,你能不能跟我讲话不要这么粗俗。”
“粗俗吗。”宋南津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很亲切,显得两个人关系好,我很少和人讲这样直白的话,你是独一个,而且你忘了。”
他凑近她,声线更轻。
“你那天还说不够,叫我再深,你忘了吗。”
人骤然被她推开。
宋南津靠了回去,文征背脊兀然紧贴车窗,呼吸都开始上下提紧。
她有些无措地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别人,也没有什么手机通话。
只有他们两人,深夜,车内,家外。
“你疯了。”她呼吸收紧,面颊带红,甚至有点气恼。
她这样宋南津倒有点还了一口气似的,心里舒坦了些。
“原来你也会生气,我还以为你一直像那样情绪不会有什么动荡,只有你伤别人心的份,没有别人破你防的时候,做事说话有利给予关注,无利过河拆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