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 文征也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华鞍老教授来找她时,她只能一直安慰对方说会没事。
老教授家住学校家属楼, 当年还在教高中时任职单位分配的。
他三十就和以前的妻子离了婚, 一人独居, 到现在几十年,文征去过他家拜访,书房摆有很多学科相关的书和实验仪器, 文征看见的时候还好奇摆弄了下。
见到文征时华老说:“我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跟我, 生了个外孙女日子还不错,小女儿是随她妈, 总不愿怎么见我。以前我和她妈离婚后她就自己一个人过的,叫我不用怎么管她,她很独立, 读书,上学,什么都不用我花钱。我老头子年轻时候只知道钻研学术, 对她缺少关心,当时离了婚就一个人过。家里就她一直让人放心不下。”
文征看见过相框里的照片。
华鞍老教授和他两位女儿年轻时的照片, 一个面相成熟, 另一个皮肤微黑, 看着就很阳光野性的那种, 大波浪卷, 像迪士尼电影里那种爱冒险的公主。
左边那位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应该是老师大女儿的孩子, 她孙女。
文征拿起相框说:“上次您说孙女像我, 就是她吗。”
华鞍笑笑:“嗯, 是。我家小孙女可能折腾了,现在也上了高中。”
“真好。”
“是啊,她妈妈还好,就她小姨,老是持着不肯放弃的劲,非要去美国深造,拿我话说啊,国外哪那么好,压根没有我们国家这样的生活环境,没有安全保障,我不希望她出去,我想她就好好待在家。”
“她不愿意,总说要多去世界看看,要去考试,没办法。前段时间其实我们吵了一家,她一气之下办签证出去也有这部分原因。结果就说她没做好准备吧,接机的朋友掉链子,东西也被偷了,在警局备案好久。我打电话也不接,联系不上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华老看向文征:“你认识有原先在美国的朋友,是吗?”
老人家久不联系亲戚,现在是病急乱投医。
文征当时说:“是有,只是,怕是不太好找……”
老教授也没为难她,只摇头,叹了声气。
“没办法的话就算了,老师也知道你们为难,这谁能想得了办法,隔着半个地球,我老眼昏花的又不好直接飞过去。就只能在这边干着急,问了亲戚朋友,有人倒是在国外,可也不在那儿。”
“文征,有时候,其实我老觉得好像在你身上也看到了我女儿当初身上那股劲一样。所以才一直希望你能考上心仪的学校,当初你引荐你那位同学给我,我还一直不同意呢,觉得你怎么就把那么好的机会放弃。”
“你说,如果我女儿真的离开我远了能过得好,那我是不是该在心里祝愿她?”
街边的风实在太冷。
冷得文征回想方才在老师家里说过的话都有些断片。
想到老人家想起自己女儿眼里那希冀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在电话中和宋南津讲话的声音也开始有点颤巍巍的。
“知道上次和你吵架是我不好,但谁生活中都有点摩擦的,宋南津,这事我想只有你能做到,可不可以,就当借我个面儿?”
她尽量以很简洁的语言把大概来意描述了下。
那边,大家都听着。
宋南津手机里头一次是那么温温软软的声音,像女生,说话语调却又柔转舒适。
有人互对眼神。
诧异与惊奇并行。
“宋南津结婚了?”有人意识过来,低声问。
“不知道啊,谁也没有消息,你知道吗?”
大家都悄悄摇头。
董事会没听说过。
宋南津他爸那边更不知道。
要是知道,他爸大概要第一个从美国飞回见儿媳。
陈叔也咽了下唾沫,看他眼神忌惮:“真是神了……”
宋南津捏着笔撑桌上玩,听完原委,说:“急吗?”
文征知道他是松了口,立马道:“急,十万火急,就这几小时。”
宋南津手里笔松了,丢桌上。
“见面地址发我,一会儿到。”
之后电话挂了。
室内幻灯片刚打开,董事会的高层还坐面前,宋南津刚架好势准备好好谈谈,而现在,大家心里差不多都清楚结果。
“你们也听到了,不好意思,我有急事。”
他拿起边上大衣披身上,系着扣子,口吻淡漫:“会议先延后吧,时间下次再定。”
“你就这样结束了?不管我们这些人?”
宋南津视线投过去:“有什么意见?”
对方呼吸一滞,只说:“我们好歹也是你叔叔辈的,你这结婚了,总得通知我们一声吧。”
许是说起她,宋南津了然垂眸。
眼底多了些缱绻。
说话口吻竟也难得温缓。
“下次婚礼会给您寄请柬。”
大家面面相觑一眼,平时开会都是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的,这一刻竟也有难得的缓释,陆续的,连刚刚坚持和宋南津对刺的陈叔也有些破防。
宋南津一路下电梯去车库开车,今天开出来的是辆黑色宾利慕尚,沿路吸引目光。
刚上车就收到她消息。
一个定位消息,科技大附近的咖啡厅。
备注,太太。
宋南津本想点开那条定位消息,视线触碰到她头像,不知怎的,手指轻轻抚了两下。
咖啡厅,坐在位置上的文征还有点紧张。
点好了两杯喝的,捧着还有些温热的杯子,扭头看落地窗。
天气预报说最近滨城要下雪了。
气温骤降,谁都招架不住。
她想到那天宋南津和她说的芝加哥的场景。
漫天大雪,寒风刺骨。
他说他想她。
文征刚刚抱著书走在冷风里有一刻竟想到他那年可能会有的感受。
她在想,宋南津在美国当时生活也是这种状态吗。
那年很冷,会像她现在所感受到的这样,刺到骨子里?
他一个人冷吗。
她记得过去她说那些很伤人的话时他的手颤抖着,他威胁她划破了手,他流泪,他带有怨意的眼神看过她。
他也颤抖着想抱她。宋南津是什么样的,是她为了别人豁出去一切,他却还是红着眼让她别走的。是她不管多冷的态度对他,他还是能那么喜欢她的。
可他也有傲气,他是有脾性的,那年他应该也恨过,在车上闭眼让她下车。
那年冬天文征姨母刚生病。
要做手术。
宋兰春为了前途把落下来的□□机会插给别人,她不知道怎么和宋南津说。
她盯着挡风玻璃,只说:“哥,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是你说不想再见我的,我走了,我不会回头。”
宋南津没说话。
她没敢看他的样子,他的眼神。
她只记得那天车厢温度好低。
她推开车门下车,外面雨下很大,她一身长裙浇了个透心凉。
他们背道而驰。
可她迟迟没听到身后引擎声。
宋南津的车一直停在那儿。
她忘了他有没有什么反应,又有没有回头看过她,他说再也别让他见到她,那应该就是说真的,他应该不会再想她。
文征一直以为,他的离开是两人之间的结束。
她以为他的生活很好的,去了国外,美女如云,跑车成群,他那么有资本,他那么有钱,怎么可能会缺那些。
她现在才知道这些。
宋南津推门而入时,身影吸引了许多目光。
他一眼看到在位置上撑着胳膊出神的文征。穿着一身大衣,手臂撑桌面,右手轻轻捏着吸管旋转。
她的手冻得有点红,但仍然很白,她盯着一件东西出神的样子会有些反应迟缓,但那副样子很宁静,挺漂亮。
宋南津记得他们上次接触她都没怎么跟他讲话。
可现在还是和他低头,主动打电话给他。
宋南津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有事?”
文征回神,把那杯饮品递他面前:“给你点的喝的,不知道你喝什么,随便挑的款。”
“谢谢。”宋南津把钥匙放桌上,道:“听你大概描述,你老师的女儿在洛杉矶碰到了点问题?”
“嗯。老师和他女儿有点争执,她就飞去美国了,不熟悉,一个人没注意东西行李被偷,钱是追不回来,我就是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联系得上的办法,或者在那边的住处什么的,可不可以暂时先帮忙安排一下。”文征看着宋南津那平淡听着的样子,知道自己这样说话可能有些不好。
“钱什么的我能照价给你,教授他老人家晚年都是一个人过,那位姐姐那边不接电话,我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办。”
宋南津先是没有说话,之后,抬眼,那种敛无情绪的眼神就这么直直看她。
文征不知道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对她个人的意见。
也许是上次无疾而终带有的一点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