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干脆直接将她带到宫里,锁在他的身边。
他柔情如水, 但白悦悦后脖子上的汗毛都已经立起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诡异十足的笑,“陛下有话说罢。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就这么说就好。”
他越是温柔, 她就越疑心他是不是怀揣着什么阴谋诡计。上回在宫里她已经吃过心软的亏了。看他病成那样,好心照顾。结果就是被他扣在宫里了,如果不是太后那儿突如其来的机会, 她现在还不定怎么样呢。
“你怕朕?”元茂面上的笑容有些许减退。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温和的长相, 他的美是裹了一层华美绸缎的钢刀。当那层温良的表皮褪下, 就露出了其下的锋锐。
那股锋锐如刀,随着他的视线落到身上, 白悦悦忍不住向后缩。
“过来吧,朕想要和你靠近一点说话。”
元茂等了会, 还是没有等到她过来。她小心谨慎的打探他,犹豫了下, 但就是没有过来。
元茂见她不过来,那点耐心终于告罄。干脆起身到她那里去。
他起身的片刻,白悦悦有瞬间的惊慌失措,她下意识往门外去看。元茂一步过来, 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所有的逃跑意图全数按在掌下。
掌下的肩膀纤纤,透着一股至极的柔软。
他坐到她身边, “你怕朕什么?”
元茂淡淡开口,他牵袖持起火夹, 将茶炉里的火重新点旺。他手法熟稔动作老道,将放置在一旁的烧水的茶壶拿来, 重新在茶壶里头倒上水, 架在炉子上烧。
元茂另外从茶罐里取了两块茶饼, 放置到茶碾里。他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看着就知道是其中的老手了。
“我怕陛下会发怒。”白悦悦瞧着已经没办法躲过去了。
“朕为什么会对你发怒?”
元茂双手持在茶碾两边的把手上,一面用劲将茶饼碾碎,一面好奇过来看她。
她面色白皙,脸颊上浮着因为天热又或者别的缘由而起的绯红。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耳边碎发旁的那层细细的汗。
他目光专注而认真。白悦悦被看得低头,连着眸光也看着别的地方,“我、我方才给陛下喝了苦汤来着。”
元茂轻笑一声,笑声极轻,一听便知道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宫里,你喂朕喝的苦汤难道还少了?”他手上动作细致,也没耽误他和她说话。
“那不一样。那不是给陛下治病么。”她嘟囔两下,但也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
元茂示意她过来,“朕教你怎么煮茶,你过来吧。”
白悦悦看了看门外,她小心的提议,“要不然,还是让大王进来吧?”
外面虽然也有供人休息的地方,但和屋子里比起来,还是稍微凉爽一些。
元茂手里的动作一顿,他向她看过来,白悦悦被看的往后一躲,“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他望着她的眸光有些探究,过了好会,手上碾茶的动作又动起来,“你对他还是和之前你说的一样么?”
元茂记得她说过,她不喜欢长乐王。
这话他信。她天生的没心没肺。前生他掏空了心思对她,她照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能做到的,长乐王能做到么?
但是这次她没有和上回那么答的迅速,她迟疑着没答。元茂见状,他整个人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头顶处用力,将他整个都完全摁入冰水里。
他骨头都已经冷透了,比他十二岁那年被皇太后下令在寒冬剥去外袍,跪在漫天大雪里还要更加冷。冷得他血都已经冰了。
透顶的绝望里,一股夹杂着浓厚恨的蛮狠从心底里出来。
那就干脆直接将她带到宫里,锁在他的身边。
随便她哭也好,闹也好。
若是她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他也不在意她的恨了。
他的手指逐渐收紧。
“他是个好人。”白悦悦压低了声量,“对我也很好,也不和我计较那些对错。”
她眨眨眼,“我……”
压在他身上的绝望瞬时如同退却的一干二净。
原先的阴鸷在他眼底里褪的干净,朗声笑问,“你什么?”
白悦悦不说话了。
元茂脸上的笑意比方才浓厚了许多,“你是觉得他是个好人,所以你根本不想伤他的心。是不是?”
白悦悦干笑两声不说话,皇帝自顾自的说,她还是别去妨碍他的兴致。
她在宫里也好,宫外也罢。和皇帝对着干,都不会太过分,擦着皇帝暴怒的底线而过。
“难为你还有这样善解人意的时候。”末了,元茂还是忍不住酸了酸。
他转头过去,见到白悦悦垂首不语,“抬头,不是要学如何烹茶,你这样头低着,如何学?”
“那要不然,待会我再煮一碗给陛下?”
白悦悦抬头满脸都是兴致。
元茂瞬间又回到了那直冲天灵盖两眼一黑的苦味。
那滋味可比灌苦药浓烈多了。
“不了。”他拒绝的干净利落。
“烹茶也不是一会就能速成的,你跟着朕多学几次。”
白悦悦瞬间身上汗毛直竖,连带着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多学几次?”她险些要哭出来。
“朕会抽空过来,亲自教你。”
一听是元茂出来,而不是把她给弄到宫里去,她顿时一颗心落下来。
白悦悦捂住胸口狠狠的吸了几口气,算是给自己压压惊。
元茂将碾好的茶叶处理好,拿起来小心的放到那边已经烧开了的水里。
过了小会,他拿了一碗送到白悦悦面前。
白悦悦望着面前的茶盏,“陛下,大王还在外面呢,这个天的话,大王在外面是不是不太好?万一热出什么事了,那小女可承担不起。”
“长乐王比你以为的要强健的多。而且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朕来承担。”
他给自己盛了茶汤,“朕想要单独和你呆一会。”
“在宫里,朕没有这样和人说话的时候。”
元茂喜欢和她在一起,她每日里都是数不完的高兴事,哪怕那一日明明没有什么好事,她也能找出让自己高兴的事来。
看她每日里说说笑笑,她的喜悦和高兴也能一股脑的传到他的身上。让他心中千钧重担一松。
谁也给不了他,除了她之外。
白悦悦还想说,元茂示意她喝茶。
茶水已经放置了一会,由原先的滚烫到了如今的适应入口。
她捧起来,小心的喝了一口。
草木芬芳夹杂这些微的苦在口中弥漫,过来小会苦味散去,回了些许的甘甜。
元茂含笑看她,白悦悦点头,“陛下果然茶艺高超。”
“不过是当初读书之余偶有闲暇,闲来无事学学。”元茂看她,“你那一手当初是和谁学的?”
“不记得了。宫里人那么多,来来往往的,谁记得住。”她说着,一口口的喝着。
另外抓准机会,拿了一个茶盏满上,等着机会送到长乐王手里。
饮茶兴于南朝汉人士族,元茂曾经在宫里见过渡江投奔的南朝士族如何优雅品茶,心生向往,不由得特意多学了一些。
他牵袖持茶盏,却见到那边的白悦悦已经连着喝了两盏。
牛嚼牡丹,完全把这个当做饥渴的水。
元茂蹙眉,他和她双目对上,“这不是拿来解渴的。”
“不解渴,不让我自己更舒服,那我喝这个做什么?”
白悦悦一番话说的元茂有瞬间的无言以对。
“这世上的东西是应该让我觉得舒服的,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算了。”
元茂见她满脸的理所当然,见到手里的茶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眼角余光暼见她捧着一碗茶一口喝到了底。他不自觉的学着她的样子,一饮而尽。
草木的芬芳霎时间全部充斥在唇齿里,浓郁到令他有些诧异。
白悦悦见状就笑,“这样不是也挺好?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何必一定要有什么规矩。”
“这些汤汤水水,就是给人喝的。不给人喝个痛快开心,那这些东西做出来干嘛?”
她理直气壮的让他忍不住笑,连带着茶汤都不小心溅出来了一些。
元茂抬袖擦拭过唇角的茶汤,脸上还带着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歪理。”
“陛下难道不觉得这些歪理其实也很有道理么?人活在世上,要是自己被这些东西弄的不痛快,那不是更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