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茂嗓音平静到没有半点波澜,他又看向她,温煦道,“说吧。”
“三娘。”太后面上的讶异微收, 她上下打量了下元茂,视线在他那张脸上停留了小会。也没能从他的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东西。
“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她么?”
太后笑了,“如今怎么喜欢上了?”
元茂垂首, 露出微微羞敛,“之前是儿任性胡闹,并不是三娘如何。现如今儿想要见见她, 但是不好直接召见, 还请阿娘召她入宫。”
最稳妥的办法, 其实是直接下诏令白悦悦入宫,封做嫔御, 彻底将名分定下。但是他拿不准太后的态度,再者他心里有些隐约的斗争心。
他不甘心。
他说不清楚那份不甘心到底从何而来, 他想要看她自己心甘情愿。愿意臣服于他。而不是一道诏书直接将她拉了进来。
他可以给她其他男人根本不可能给她的富贵荣华无上权势。她此刻竟然只是被男人的皮相以及虚无缥缈的洁身自好而改了主意。
元茂思及此,只想冷笑。
太后看他, 十几岁的少年长了一张纯净无暇的面孔,他长相俊美,但看起来有几分刀锋般的锋利。倒是和汉人士族里那些美男子完全不同,光是在面相上就露出锐利。
她没有立即答应他, “我听说你这么几年从来没有临幸过女子?”
元家的男人个个都是不肯亏待自己的,前几代先帝,几乎十三四岁上就都有了子嗣。元茂这里别说子嗣, 连个被临幸的都没有。
太后虽然有意让自家再出一个皇后,但也没打算在这种事上约束什么。甚至还令人去甄选美人进御。
谁知道一个都没有留下。
宫里有流言, 说是这位少年天子根本就不能“成事”。
长信宫的中官把这话学舌告诉她。
太后也拿不准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暗疾,她心下还是希望白家的女孩子能生下一个皇子。哪怕没有皇子可以抱过来一个, 但不是亲生的, 还是有不少的风险。若是养子将来长大成人知道了真相, 回头抬举生母,和养母作对。那么她的谋算就全都付诸东流。
元茂没料想太后竟然问起这个,“每日需要做的事太多了,而且太傅也说,一精十血。贪恋女色会使得躯体空虚。”
太后听着笑骂,“那个糊涂了的老家伙,天子是天子,也不是旁人。宫里子嗣重要,他难道不知道,还和你说这些。”
元茂听了笑,“太傅也是好心, ”
正说着,一个宫人上来,将温热的酪浆摆上。
元茂看了一眼,发现上来的宫人正是符桃儿。前世的那些后宫嫔御,他已经记不得多少了。不管美丑,在他死后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里彻底模糊成了一张张看不清的影子。
他记得符桃儿,还是因为她的那个好儿子,以及那不安分的一大家子。
再来一次,他不打算和她有什么,也不打算将人除掉以绝后患。
后宫女子没有君恩的话,就是在宫内虚耗青春老死宫廷的下场。或许哪年能撞上大赦放宫人回乡。除了朝廷发的一些钱财作为补偿之外,再也没有什么。
此生符桃儿没有犯错,她那一大家子也还没有任何过错。他没有无故杀人的习惯,放她在宫廷里自生自灭,就算是他最大的仁慈。
符桃儿长得粉面桃腮,宫人们的衣着都差不多,只是宫人们可以画眉描眼,来获得天子的青睐和临幸。
符桃儿倒是没有同伴们那样在脸上傅粉,她素面朝天,但也眉黑如黛,唇若施朱。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两位陛下。”符桃儿将酪浆摆上,盈盈一拜。
元茂持起金杯饮了一口,未曾看符桃儿一眼。
太后见状,让人下去。
“阿娘,三娘她——”
太后手臂压在凭几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阿娘的,怎么可能让你扑了个空。”
说罢她叫来身边的常侍,让他去白逊家传旨,“明日让三娘入宫到长信宫陪陪我。”
太后看向元茂,面上含笑,“开心了?”
元茂含笑点头,“另外还有一事。”
太后嗯了一声,懒懒的听着,只听到元茂道,“我想将两位阿舅的爵位,由公提拔到王。”
太后错愕的看他。
就算是公,也有开国郡公和散公之分。白逊和白彦的爵位都是在先帝时候定下来的。那时候先帝定的是散公,秩从一品。和上头的开国郡公与王爵没得比。而太后临朝称制之后,娘家弟弟都是只晓得和姬妾们一个劲生孩子的,其余的事一概不知道做。
哪怕太后想要提拔自家兄弟,都拿不出一个借口。
她临朝称制,但也不是完全她一人说了算。朝堂之上各方势力错中复杂,宗室鲜卑汉人武贵,以及那些汉人士族。个个都盯着她。就算是她到了如今这个地位,也不好张口就说给自家兄弟封王的。
“阿娘觉得如何?”元茂含笑问道。
他前生就给白家兄弟封王了,都是在封后之后,第一任废后被废,他心里知道人没有什么必须得赶出宫的错处。把白彦的王爵默认留下来了。第二次封后,将白逊也封做了王爵。
白家一门,要说有什么祸乱朝政的本事,那是高看了白家人,他愿意示好,给他们一些好处。也让她无话可说。
长乐王好,他再好,能比得上自己么?能给她家族这么大的荣华富贵?
太后也被元茂抛出去的这个话给惊到了。
不过她经历的风风雨雨多了,很快反应过来,“这么做的话,恐怕那些叔伯不会答应。”
太后斟酌着言辞,“没那么简单。何况拿什么理由封呢。”
“他们两个,要文治没文治,要武功没武功。只能说身上挂一个散职。可是要封王,这……”
“儿亲自来下旨。”元茂轻声道,“就算叔伯们有什么怨言,也只是冲着儿来。”
太后看他的眼神颇有些深邃,她点头,“那好。”
太后留元茂下来用了晚膳,说了一阵话之后,元茂就离开了。
符桃儿低眉顺眼的出来服侍太后出去散步。
太后走在宫道上,暮春的夜晚,风里充斥着浓厚的草木芳香和初夏的气息。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太后看向身后的中官冯育。
冯育从白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在她身边了,是她的心腹。
冯育迟疑了下,“奴婢一时半会的也不明白天子的用意。”
“突然之间对我家那边大献殷勤。”太后想起来,哪怕是好事都颇为想不通。
名为mǔ_zǐ ,其实只是个挂名的而已。何况元茂生母之死以及生母家族的覆灭和她脱不了半点干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不信元茂私下没有听说过。
“太后。”冯育轻声道,“天子既然示好,那就是好事。表明天子对太后,对白家都是一片善意。若是真的心怀怨怼,哪里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也不一定,万一他装给我看的呢?”
冯育笑了,“天子是太后一手带大的,有道是养恩大过生恩。更何况当初那案子是先帝定的,没听说过儿子寻老子的错处,想要翻老子亲自定的案。”
“何况就算是装模作样,只要心怀怨怼,那必定有痕迹可循。天子看上去并没有半点强颜欢笑或者不情愿。”
太后点头,“罢了,他既然一片好心。自己出这个头。我若是不答应,倒是枉费了他一番好心。”
那两个弟弟,不在她的手里受封,也不知道她将来人走了之后,他们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冯育望见太后身后跟着的那一队宫人,宫人的最前面就是符桃儿。
他笑看了符桃儿一眼。
太后每日有走万步的习惯,在外面走了一个时辰后才回寝殿休息。
冯育走到外面碰见了符桃儿。
他笑了声,捏住了符桃儿的手掌,“你见到了,不是我不帮你,陛下那边看不上你。”
符桃儿自从落选之后就使尽浑身解数,从待诏所在的掖庭调到了长信宫。又费尽了心思攀附上了长信宫自太后以下头一号人物。
中官是去了势的男人,但对男人的雄风有异样的追求。想要攀附上这样的人,符桃儿没得让他侧目的钱财,就只有拿自己上了。
这宫里的宫人都是天子没有名分的婢妾,女人不稀奇,弄天子的女人这才稀奇,而且还能满足男人那诡异的**。
符桃儿抬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冯育捏着她的手,不愧是地方镇将上贡朝廷的美人,生的眉目婉约,一身的肌肤更是白玉里头雕出来的。
他没控制自己的力道,随心所欲的□□。哪怕是去了势,那力气也是比女人大的多,根本不容小觑。
符桃儿不敢叫痛,只是靠在他的身上,“这怎么办?”
“这能怎么办?”冯育叹了口气,“只能下次想想办法了,不过我丑话说前头,这种事得男人感兴趣才行。天子若是对你没意思,那就真的没法了。”
这个道理符桃儿自然知道,她点点头,见到冯育笑吟吟的看她,她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乖顺的跟着他去了一间偏僻的宫室。
过了小半个时辰,符桃儿回到自己的宫室,她原本是掖庭待诏,又攀附上了冯育,不必和其他宫女一起睡大通铺。
“你回来了?”和她一个宫室的王钟儿见她回来,给她打来热水,为她洁面换衣。
“老家伙是真的能折腾人。”符桃儿摸着腰上的一块淤青嘶了一声。
王钟儿是她的同乡,入宫的时候恰好分来伺候她。后来一起到了长信宫。
“我说这又是何必?”王钟儿跪在她身边,见到她身上被掐的青青紫紫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后身边有两个亲信,王潮为人正直,想要搭上他想都不用想。只有一个冯育。”
王钟儿剥了个煮熟的鸡蛋包在布里,在她身上那些淤青上滚动,好让下面的淤血散开。
“现如今还不如回家去,好过在这里受罪。”
“你懂什么?”符桃儿听不得她这样的没志气的话,“现在都还没有挣到一个前程,回乡去是能干什么?是一日到晚没休没止的织布劳作,还是随便嫁给一个农夫?”
真要是那样,还不如干脆死在宫里算了!
她的容貌就是她最大的本钱,她当初在家乡的时候,来了个术士,会观气看相。那时候家里人带着她也去看热闹。
她记得那个术士看到她就愣住了,随即让室内人出去,给她磕头。
符桃儿那时候被这种架势弄得莫名其妙,只听那术士说,“此乃帝母之象,日后必定能母仪天下富贵无极。”
那话不是随便说的,传出去说不定就要杀头。但是却听到了她的心底。
她家里原先也是高门,但是为了躲避战乱,到了偏远地方,时日一长门第也没落了。和平常庶民也没有什么两样。她自小姿容美丽出众,听着祖上的辉煌长大,不甘心嫁给那些凡夫俗子。
“既然术士那么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能这么空手回去,到时候天子再来,我去试试。实在不行,我看能不能调到太华殿。”
王钟儿欲言又止。
太华殿是天子的寝殿。哪里是那么容易去的,就算去了,那么多人也不一定能见到天子的人。更何况天子可能会将一些貌美宫人赏赐给宗室。上回天子就一口气赏赐了七个貌美宫人给长乐王。
“那些术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不定是说些好话来骗钱的呢?”
符桃儿嗤笑,半拉衣裳挂在身上,露出背后让王钟儿给她揉按背后的淤青。
“那种话哪里是随意乱说的,何况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了,我不甘心。哪怕老死宫中,也好过为在山野里过完一辈子。”
“我今日上值的时候,听到天子提起太后娘家的三娘子。你听说过这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