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门窗紧闭。
院中晾衣绳上飘着几件衣服,但只有庄家的衣服了。
门口墙上两只牛奶箱,庄家的箱子上挂着一把小锁,林家的箱子已经不再上锁了。
……
黄玲见宋莹怔住了,再次提醒了,“宋莹,该上车了。”
宋莹怔怔地上前几步,“玲姐,我还没和你告别……”
宋莹突然哭了,“我总想着临走时和你正式告别,我没想到居然没时间和你好好说几句话。”
林栋哲见宋莹哭了,吓了一跳,双臂一撑,想从车斗里跳下来劝慰妈妈,庄图南轻轻拦住了他。
宋莹在院中空地里蹲下,“呜呜”地哭了出来,黄玲也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宋莹因为哭泣而微微起伏的背部。
宋莹孩子气地哭诉,“订了一年的《收获》、《十月》,我才看了几期。”
黄玲笑,“到了广州还可以再订。”
宋莹哽咽,“不一样的。”
黄玲的声音细不可闻,“宋莹,记不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婚姻只要还有值得维护的理由,就要好好维护……”
宋莹哽咽道,“你说的是‘忍耐‘,不是’维护‘。”
黄玲笑起来,“你记性倒是真不错。不过林工对你那么好,你的婚姻不是忍耐,是维护。”
黄玲像拍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宋莹的背,“好好过日子,有空就回来看看。”
宋莹胡乱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抱住一旁的庄筱婷,“筱婷,阿姨下次回来,给你带漂亮衣服。”
庄筱婷轻轻回抱宋莹。
宋莹抱了一会儿庄筱婷,轻轻放开了她,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蝉鸣一声高似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宋向阳开动了卡车,车越开越远,越开越远。
黄玲静静站了一会儿,回了屋。
庄筱婷从西厢房的玻璃窗向内张望,窗帘紧紧闭合,但她知道,室内已经空无一物,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湿的。
办完家具托运手续,林栋哲和向鹏飞在候车室里陪宋莹等火车——宋莹早已提前买好了卧铺票,等着上苏州到广州的火车,庄家父子先回了家。
庄图南进屋,看见黄玲正和吴姗姗一边包馄饨,一边闲聊。
黄玲絮叨,“珊珊,你要在单位遇见合适的对象,带回来给阿姨看看,让我帮你把把关……”
庄图南无意间听到这个话题,立即退了出去,“妈,我就和你说一声,栋哲陪宋阿姨等车,鹏飞也留下了,和栋哲一起回来。我先去冲个澡。”
庄图南去小房间拿了换洗衣服,隐约听见吴姗姗的声音,“会的,肯定要过您的眼,宋阿姨刚才还说了,我将来要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一定要和您商量……”
庄图南洗完澡,馄饨也包好了,吴姗姗正准备回家。
庄图南道,“我送你。”
黄玲和吴姗姗都笑起来。
黄玲道,“开门就到了。”
吴姗姗打趣,“图南哥,你腿要是再长点,就可以一只腿在你家院里,另一只腿在我家院里了。”
庄图南道,“珊珊你陪我妈说话散心,我请你喝瓶冷饮。”
夜风从小巷通道里徐徐吹过,风中带着白日里的燥热,也夹杂着几丝夜的清凉。
两人默默并肩而行,吴姗姗突然开口,“我们小时候,夏天天太热,家家户户都是扛了桌子出来吃晚饭,吃完了围在一起聊天,很晚才回家。现在家家都有电风扇了,不出来了。”
小卖部前有块空地,路灯微黄,一些老人家围坐着下棋、聊天,店里白炽灯亮如白昼,吊扇哗哗哗地旋转,电视里正大声播放着《射雕英雄传》,一切都恍如从前,一切又都早已改变。
吴姗姗拒绝了汽水,“咱们就是走走聊聊,不一定非要喝什么。”
庄图南执意请,从冰柜里挑了只纸盒冰淇淋,付了钱后,两人继续慢慢向前走。
小巷不远处有条小河,夜风从河面上舒徐吹来,细碎温柔。
吴姗姗道,“今天在林栋哲房间里,我控制不住哭了,先是你去上海,现在是林栋哲……”
庄图南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吴姗姗喝了一口汽水,“林叔叔对我们这群孩子特别好,我们打架不小心把连环画撕破了,把宋阿姨雪花膏瓶子砸碎了什么的,他从来不怪我们,还帮我们遮掩,我从小就特别羡慕林栋哲,他爸爸那么宠他,给他那么多零花钱,还不管他的学习,林栋哲考好考坏,他都一样惯林栋哲。”
庄图南一本正经道,“林栋哲的零花钱一半是卖我的作业赚的,我出作业,他收钱。”
吴姗姗扑哧一笑,“那你们生意怪好的。”
吴姗姗用小木棍舀了勺冰淇淋送进嘴里,轻叹,“我现在更羡慕林栋哲了。”
庄图南想安慰吴姗姗,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吴姗姗像是看出了他想说的话,“你误会了,我不是埋怨我爸,我只是……,我只是很羡慕林栋哲。”
庄图南结结巴巴道,“啊,为什么羡慕?”
吴姗姗试着整理思维,边想边说,“我刚上师范时心情不好,庄叔叔鼓励我,告诉我教育的意义,他说,‘能看清事情发展规律的人已经很少了,能改变事情走向的人更少,老师这个职业,能改变很多很多‘,我当时不太明白,现在有点明白了。”
吴姗姗道,“我刚才听黄阿姨说,林叔叔是因为广东高考分数线低,为了栋哲的高考调动,我一下子又想起了这句话。”
吴姗姗感慨,“庄叔叔和林叔叔是都是有想法、有行动力的人。”
庄图南愣住了,低落、迷茫的心情似乎有了一个微不可见的裂口。
庄图南喃喃道,“我明白了。”
吴姗姗茫然看向庄图南,庄图南定了定神,“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位同学。”
吴姗姗鼓足勇气问,“庄图南,你毕业后还回来吗?”
庄图南道,“本科生基本不可能留上海,分配由国家和学校定,也未必能分回苏州。”
一轮明月随着河面的水波轻轻荡漾,吴姗姗心中生出一股似甜蜜似悲伤的惆怅。
庄图南提议,“该回去了。“
吴姗姗默默点头,两人转身向后走,风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月光给两人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