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跟着司机从司机通道上了大客车,他们没有走检票口,自然也就不需要买票了。
林栋哲喜出望外,“真的不用买票。”
司机笑笑,也不答话,径直坐上驾驶座。
向鹏飞带着他坐在了前门边的一个两人座上,“钱叔叔罩着我们,不用买票。”
司机开了车门,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开始检票,手持票根的乘客们陆续上车。
长途客车晃晃悠悠地开出长途汽车站,往上海方向行驶。
汽车开到路边一家小饭店门前停下,司机吆喝着“休息半小时,想吃饭的人可以在这家吃饭,想上厕所的也可以上,吃饭的人上厕所免费,不吃饭的人上厕所收费。”
路边只有这么一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饭店,有些乘客自己带了水和吃的,也不下车,就在车上吃喝,另一些乘客下车问了问小饭店的饭菜价格,能接受的,就坐下吃了。
司机带着向鹏飞和林栋哲走进小饭店,找了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老板看见司机,自动端出一木桶的米饭,一碗回锅肉和一大海碗西红柿鸡蛋汤放在桌上。
向鹏飞手脚麻利给从木桶里舀出三碗米饭,先递给司机一碗,再递给林栋哲一碗,司机拿起筷子,笑着叫俩人也快吃,“赶紧吃,赶紧吃,到上海还得有一会儿呢。”
司机吃完,去店门口抽烟了,向鹏飞和林栋哲这才有机会单独说几句话。
林栋哲对门口的司机努了努嘴,小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门路的?”
向鹏飞道,“我上次来苏州,就是……就是大家都不肯留下我的那次……”
林栋哲对那次的风波记忆犹新,赶紧瞄了向鹏飞一眼。
向鹏飞若无其事道,“没事,那次我妈很伤心,我也有点伤心,当时有点怨大舅妈,不过现在不怨了,大舅妈对我很好,比周青舅妈对周青好得多。”
向鹏飞继续道,“那次,我妈带我离开苏州前,带我去和钱叔叔告别,钱叔叔说,我难得来一趟江苏,他正好要出车去无锡,他带我去无锡吃顿酱排骨,然后我和我妈就跟他的车去了无锡,看了太湖,吃了茶干和酱排骨。”
向鹏飞哈哈笑,“我现在长住苏州了,我星期六下午常去找钱叔叔,他不出车,我就在车队和他唠嗑,帮他洗车、打扫车厢,他出车,我就跟他的车出去耍,我跟车去了无锡、宜兴、溧阳……”
林栋哲羡慕,“我在苏州这么多年,都没去过这么多地方。”
羡慕之余,林栋哲不住叹服,“佩服,佩服,你居然在教导主任庄叔叔眼皮底下逃课。”
向鹏飞嘿嘿一笑,“大舅舅每周六下午去市党校政治学习,不在学校。”
向鹏飞道,“我一般只跟两小时以内的车,半天就能来回了,大舅舅发现不了。对了,去上海几个小时?三小时?”
邻桌的一位乘客道,“五个多小时。”
因为是周日,宋莹睡到快中午才爬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林栋哲不在家。
宋莹迷迷瞪瞪刷完牙洗完脸,发现桌上有张纸条,随手拿起来瞥了一眼。
尽管是文科生,庄图南理科基础却很扎实,建筑力学等课程对他来说不算很艰难,他最缺乏的是美术功底。
星期天,庄图南去了自习室里临摹静物,当他细心揣摩轮廓、明暗等基本要素时,班长李佳突然推开教室门,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说话。
李佳似乎跑了很久,气喘吁吁地对庄图南说,“可找到你了,你妈妈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让你赶紧去市长途汽车站接你弟弟。”
庄图南的思绪还在光影中,下意识回答,“我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妹妹。”
李佳回想了一下辅导员的转述,“你妈妈说,两个弟弟,一个姓林,一个姓向,她也不很清楚他们上了哪班车,他让你守在汽车站出口,看到弟弟们就带回学校,千万不能让他们和其他人走了。”
庄图南道,“啊?!”
林武峰在乡镇企业干活,加班加点干到晚上10点才解决了技术问题。
太晚了,公交车早已停运,厂长派面包车把林武峰送回了家。
林武峰又累又困,在车上断断续续打了几个盹,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得更累了,他迷迷糊糊地进家,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宋莹不在,林栋哲也不在。
屋里的炉子也熄了,室内一片漆黑冰冷,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林武峰不由得一阵慌乱。
此时已近半夜,林武峰心慌意乱,他转身向外跑,想去庄家问问情况。
林武峰慌乱之下一个踉跄撞到了门上,东厢房里的黄玲听到动静,慌忙披上厚外套,跑到院中。
黄玲支支吾吾地道,“林工,你先别急,刚才图南打了电话过来,说栋哲现在在同济……,林工,你先别急,我慢慢和你说,超英和宋莹已经上了火车去上海了,栋哲和鹏飞现在正在图南宿舍里,他们很安全……”
星期一傍晚,庄林家院门紧闭,隐隐传出呵斥声、嚎哭声。
天寒地冻,门窗紧闭,不利于邻居们围观刺探八卦,但利于关起门来打孩子,黄历运势云,“忌出行,宜打娃”。
庄林两家四个大人正挤在东厢房里聚众打孩子。
庄超英和黄玲不好教训外甥儿,宋莹自告奋勇,“我来,我在同济就想揍这两个小兔崽子了。”
庄超英第一反应是宋莹不该在孩子们面前爆粗口,但一抬眼看到素来精神利落的宋莹蓬头垢面、顶着两个大黑圆圈,再一想到外面治安这么乱,向鹏飞居然不止一次偷偷坐长途车到处跑,庄超英也怒向胆边生,抡起鸡毛掸喝问,“你偷偷溜出门,出去了几次?”
向鹏飞蔫头耷脑地回答,“四次。”
涉及到人身安全问题,黄玲着急上火了一整天了,她喝道,“超英,打!你不打我打!“
庄超英挥起鸡毛掸子,狠狠打在向鹏飞屁股上,打了四下。
黄玲觉得打得不够,一把抢过鸡毛掸,可她一贯温文尔雅,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打孩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黄玲开骂,“你都不认识对方居然就敢上对方的车,拉到山沟里卖了怎么办?我们怎么和你妈妈交代?你大舅舅昨天急得要死,和阿姨买了站台票混上车,在火车上站了一夜,他说他当时怕得要死,就怕你出事……”
宋莹精疲力竭,坐在椅子上骂都骂不出来。
林武峰默不作声,抄起扫帚一下下狠狠打到林栋哲屁股上。
星期天中午时,不止一位邻居看到宋莹披头散发向外冲,庄超英紧随其后一路小跑,黄玲跟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别急别急,咱们先打个电话。”
邻居们已经偷偷纳闷一天了,此时都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张爷爷听了一会儿,“林栋哲又调皮了。”
吴建国努力辨认对门小院中传出的声响,遗憾地对张阿妹说,“以前大家没电视,林家打骂林栋哲、庄家出来劝架是小巷的传统节目。林栋哲好久没挨打了,突然又听到他挨打,真亲切。”
张阿妹也仔细听了听,“没声啊。”
吴建国很老练地解答,“中场休息,林工一会儿还要接着打。”
林武峰倒不是在中场休息中,有客人来了。
钱进——就是向鹏飞嘴里的钱叔叔——敲响了小院的门,他来赔礼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