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哲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她骗我说去厂里有事儿,今天要不是庄筱婷忘了盯着我用肥皂洗手,我都发现不了。”
宋莹试图转移话题,“筱婷盯着你用肥皂洗手?”
林栋哲脱口而出,“你和爸检查牙刷看我刷牙没,我有时候懒得刷,牙刷在桶里沾沾水就可以了,庄筱婷比你们聪明,盯着我用肥皂洗手。”
庄图南心道,“坏人死于话多,林栋哲,你完了。”
果然,西厢房里传出鸡毛掸敲桌子的声音。
因为两次参与高考阅卷,庄超英被学校任命为高二年级主任,带领其他毕业班的任课老师,带着79级毕业班的学生准备高考。
庄超英和毕业班各科老师兢兢业业地辛苦工作了一年。
市面上的高考复习资料还很少,老师们自发编写了各科的资料,刻蜡版纸油印复习资料和试卷。
寒假时,庄超英长时间刻蜡版纸、准备下学期的资料,冰冷蜡版纸让他双手生满冻疮。黄玲从医院开了冻疮药,但完全无济于事。双手红肿瘙痒到四月底,才慢慢恢复。
天热时,蜡油融化,庄超英的手、脸、衣服上处处沾满油墨。
苦是苦,但庄超英甘之如饴,当他一笔一划刻写文字或数字时,他觉得,他是在一字一句地刻下他对学生们的期盼,他是在刻画一群少年们的灿烂未来。
1979年七月7、8、9三天,第三次全国高考。
因为是毕业班任课老师,庄超英不便再担任本地区的阅读老师,这一次,他被教育局指派为监考老师,为其他学校的考生们监考。
江南的盛夏酷热,做为考点的中学大门还没有开,校外的树荫下挤满了考生和老师们,学生们或兴奋或紧张,老师们依旧在争分夺秒地教导着学生们,传授考场经验、鼓励并稳定考前心态,尽最后的努力叮嘱、帮助学生。
庄超英出示监考证进校门前看到了这一幕,想到他自己班上的、即将进入不同考场的学生们,心有戚戚。
一个教室三位监考老师,大家一起忙碌着考前准备工作——天气太热,教室里没有电风扇,老师们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给考生们防暑降温。
讲台桌面上摆着盛满凉开水的陶瓷杯,以备考生们口渴或脱水。
黑板前的两把椅子上各有一只装满自来水的盆,考试中途,老师们会绞好毛巾,把凉毛巾分发给需要的学生。
教室前后左右的不同位置上摆放着装满水的脸盆,水气蒸发,可以稍微降低一点室温。
……
三位监考老师汗流浃背、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工作,尽力再托学生们一把。
教室窗外的树枝动也不动,一丝风也没有,蝉鸣声声,三位老师给考生们默默递了三天盛满凉开水的陶瓷杯、拧了三天毛巾,共同渡过了六门考试。
最后一门考完,试卷交上密封,考生们收拾了纸笔,鱼贯而出。
等学生们都离开后,另一位监考老师张老师感慨,“我连着监考三次了,给孩子们递水、递毛巾时瞥了一眼试卷,庄老师你说你以前阅过卷……”
庄超英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是,题目越来越难了,不过学生们准备的也越来越充分了。”
张老师点头,“市面上的参考书还太少,内容也浅,但学校都越来越重视高考了,我们学校除了分文理班,现在还打算分快、慢班,多种方式冲刺高考。”
庄超英和张老师在校门口处分道扬镳,他骑上自行车,心急火燎地赶回学校,想找到附中陪考的老师们问问本校学生们考完后的感觉如何。
骄阳下,庄超英恍惚地想,时光荏苒,真快,恢复高考已经两年了,考生们已经换了三届了。
下午的太阳依旧火辣,照在脊背上针刺般的疼痛,庄超英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一边蹬一边想,“还要报志愿,这也是一个关口,要好好替学生们把关。”
傍晚,庄超英才匆匆回家。
室内太闷热,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巷子里吃晚饭,各家院门口都摆着饭桌、木凳,家人团团围坐着吃晚饭。
巷子过道拥挤,庄超英不方便再骑车,下车推着自行车往家走,邻居们看到庄超英,纷纷打招呼,“庄老师回来了?”
庄超英一路招呼着回家,他刚推车进院门,庄图南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抓住自行车车把,风驰电掣地骑了出去。
庄超英纳闷,“什么事情这么急?吃过饭了吗?”
林栋哲和庄筱婷正合力把饭桌扛出院子,庄筱婷回答,“哥哥吃了两个馒头。”
黄玲端着一锅冬瓜绿豆汤从厨房走出来,把汤锅放到桌上,“还能有什么事,去见朋友呗。”
林栋哲很羡慕,“大孩子真好,可以骑车到处跑,见朋友。”
吴家人已经坐在桌边吃饭了,张阿妹接话,“图南不是在耍朋友吧?”
没等黄玲发火,林栋哲已经替庄图南正名,“不是,这两天一直有人来找图南哥玩儿,都是男孩子。我听他们讨论怎么玩儿,有时候踢足球,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骑车,从城东骑到城西,再骑回来。”
林栋哲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院中林武峰的自行车,一脸的向往。
林武峰从厨房端了两盆一模一样的清炒蛇瓜出来,分放在两家的饭桌上。
宋莹端了两盆馒头出来,“这个天,稍微动一动就一身汗,图南还出去踢足球?”
林武峰笑道,“年青人交朋友嘛,友谊不就是一群人一起疯。”
黄玲也笑,“一身臭汗的友谊。”
庄超英最近早出晚归,不太清楚巷子里的动向,他看到吴姗姗和张敏,突然想起这两个女孩应该小升初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珊珊和小敏是留本校还是考市区的初中啊?”
张阿妹道,“就上本校初中,离家近,学校里好朋友也多,将来考个好中专,新闻里说了,邮政、电力、教师都是八十年代的热门职业,吃香得很。”
黄玲唏嘘,“真快,再过半年就是八零年了,明年就是八十年代了。”
宋莹嘀咕,“我对八十年代有个朴素的愿望,少吃蛇瓜多吃肉。”
三家饭桌上,几个孩子一起齐刷刷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