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正是酒吧夜场开始狂欢的时候,而有些地方则静悄悄的,例如白天无数精英进进出出的东湖大厦,除了某些特殊岗位,早已关紧门窗,出逃而去,剩下寥寥几个被迫加班的倒霉鬼。
颜茉就是那个倒霉鬼,早该下班的她,因为要加急赶一份稿子,不得不拖到现在还没走,又正逢生理期,从不痛经的她,也觉得隐隐作痛,哪哪都不太舒服,不得不贴了个暖宝宝在裤子内侧,想要缓解些疼痛。
在卫生间的隔间里贴好暖宝宝,才站起来,就听见哒哒哒的几声高跟鞋的声音,打破了卫生间的寂静,有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是两个。
颜茉本没在意,手握上隔间的拉拴正要出去,谁知道进来的两人居然聊起了她。
“诶,我和你说,周经理打算裁掉颜茉。”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响起,还带着点炫耀的意味。
“怎么可能?”稍温和的女声提高了调子,“周经理不是最看重颜茉吗?连老员工都要被压一头。”
“那是以前,现在颜茉她爸变成植物人了,酒店和她又没关系了,她以后日子可就难过咯,我听说颜茉叔伯巴不得颜茉她爸死了,好独占颜林酒店,颜茉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也是,周经理最看会人下菜碟,说不定早就和颜家通好气了。”
尖细女声嘲讽的笑了笑,“现在全湖城谁不把颜家的事当笑话听,颜茉以前是千金大小姐,现在是落地凤凰不如鸡,这事要是落在我身上,我都不好意思出门,她白天看起来还是那副清高自傲的样子,晚上说不定躲在哪里哭呢。”
颜茉扯了扯嘴角,笑意凉薄,她一直知道,公司的卫生间是八卦聚集地,能听到各种耸人听闻的事迹,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嘴里的八卦漩涡,而且还被她撞见了。
颜茉向来没有为别人尴尬的毛病,她手指用了点力拉开门栓,面无表情的走到那两个八卦的人身边,打开水龙头洗手。
那两个女人怎么也没有想到颜茉会在卫生间,还以为她早就走了,乍一看见她,两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叫不出来了。
当着人家的面议论,到底是底气不足,纷纷低头闭嘴,装模作样拿出东西补妆,做出一副只要我不开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颜茉清秀的面容上无波无澜,细致的洗了手,本就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冷水的冲洗下,好像白的会发光。
她一边抽出纸巾擦手,一边偏头看着她们,都是室内设计部的同事,先开口的是赵晓丽,她的前辈,比她先进公司几年,另一个是坐她对面工位的林沐妍,一个平日里看起来很温柔的女生。
颜茉还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一会,就让她们浑身不适,立马将东西塞进了包包,转身就要走的样子。
“急什么,”颜茉轻嗤一声,满是戏谑,“你们还怕我这个落地的凤凰不成?”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面皮薄点的林沐妍已经涨红了脸颊,似乎想解释,“颜茉,我……”
可是颜茉懒得听,眼神扫过两人,像是怜悯一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颜家就算落魄了,也轮不到你们操心,你倒是想成为我,可惜你没这个命。”
她把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篓,没再看她们,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步伐稳当,身姿娉娉袅袅,宛如一朵开的正盛的茉莉,哪有什么落魄的样子。
可走出卫生间,乍一看刺目的白炽灯,颜茉眯了眯眼,身子晃了下,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她掐了掐掌心,慢慢的回到工位坐下,喝了口热水才缓解了点。
捧着杯子,颜茉抬头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翠绿色的绿萝在冬天也生机勃勃,常衡设计算是湖城最大的设计公司,她实习就在这里,前前后后待了也有一年了。
起先所有人待她都很温和,有什么问题都是抢着帮她,她还想同事们人挺不错,她进到一个好公司。
可是颜家出事后,那样的好就烟消云散了,就像刚才那两个被掐住了公鸡脖子的人一样,戛然而止,真是狠狠地教会了她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爸爸出事后,这样的言论听过太多,倒也没多生气,只是再怎么样,她也轮不到别人嘲笑。
她打开电脑,看着桌面上的稿子,原本还想强忍着难受,加班交了差,现在想想没劲的很,就算交了差,能到手多少工资,更何况她们不是说了嘛,她即将被裁掉,还这么任劳任怨做什么。
这样一想,颜茉毫不犹豫的关了电脑,提起包包就走。
走出大楼,一阵冷风直往面上扑,冻的人皮肤紧绷,颜茉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裹紧身上的羊绒大衣,快步往停车场走去,找到她那辆红色的保时捷911拉开车门坐进去。
开了空调,身上暖和了点,颜茉坐在驾驶座想了下,还是调转车头去了医院。
湖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十六楼,颜茉已经来过太多次,这里时而寂静时而吵闹,静的人心慌,闹的人更慌。
轻车熟路推开1606病房门,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护工不在这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病床上躺着的是睡着了的颜纶。
颜茉把包包放在台灯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动静一点也不小,可是床上躺着的人却毫无反应,睡的很沉,连睫毛也没有颤抖一下。
她将爸爸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用医生教的方法揉捏按摩,柔软的指腹触碰到满是老茧的粗糙皮肤,让颜茉平静的面容起了波澜,眼尾到底还是红了一片。
“爸爸,你都睡了一个月了,怎么还不醒啊,也太懒了吧。”颜茉低着头,手中动作没停。
到了现在,她都不敢相信,为什么爸爸会突然出了车祸,还伤的这么严重,一个月了都没能醒来,像是要把之前忙于工作熬的夜都给补上。
她这辈子就只有三个至亲之人,二十年前走了一个,七年前失联一个,爸爸是她唯一的亲人,老天爷又要将爸爸从她身边带走吗?
“爸爸,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舍得茉茉一个人过年嘛?我一个人多冷清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不是最疼茉茉的嘛,别留下茉茉一个人孤孤单单。”
颜茉的嗓音很低,近似呢喃,说着说着,就又哽咽了,眼前也变得模糊,一滴眼泪砸在床单上,濡湿了一小片。
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值钱的东西,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眼泪却成了最无能的东西,除了掉眼泪,颜茉好像无能为力,她没办法唤醒爸爸,没办法夺回酒店,做不了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她只想做永远有爸爸保护的宝贝。
“颜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病房的门被推开,颜纶的护工肖腾走了进来。
颜茉忙低头擦了眼泪,只是泛红的眼尾又怎么遮得住,“我来看看爸爸,辛苦你了,肖哥,今天我爸爸有反应吗?”
他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唉。”
肖腾都不好和颜茉说,这都躺了一个月还没动静,八成是醒不来了,可对于亲人来说,只要没死,植物人也是希望啊,颜茉肯定不会放弃。
颜茉明亮的杏眸蒙上一层灰败之色,她每回来都问这一句话,可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可下回,她还是不死心的继续询问。
她多希望,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哪怕只是一点点。
“诶,下雪了,怪不得今天这么冷,湖城很多年没下雪了,颜小姐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看着颜先生。”肖腾看向窗外道。
颜茉回头,果然见一片片雪花从天而落,洋洋洒洒的坠了下去,时不时有几片飘到被空调暖热的玻璃窗上,化为了氤氲的水雾,散在空气中。
下雪了。
下雪在湖城是件稀罕事,她拢共也没见过几回,而印象最深的,自然是那一回了,只是以前想起来觉得美好的事,放到现在,已经是剜心的疼了。
颜茉心口忽然急促的抽疼了下,眼前一黑,她撑着床沿缓了一会,那样的感觉才散去,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她猜是来了例假又熬夜的原因,让身体有点撑不住了。
肖腾见她脸色苍白,身形纤瘦单薄,比起第一次见,足足瘦了一圈,不由得劝道:“颜小姐脸色这么差,别是生病了,还是快回去休息吧,你给我出这么高的工资,我会照顾好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