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白晚在屋里坐了很久, 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想等陆沉回来时再和他道别,谁知道陆沉迟迟不回来。
一群人乌泱泱地从医院大门走来, 卷挟着冬日的寒气,身上的暴戾气息呼之欲出。
那群人进了医院大厅, 打听了什么, 眼神就往陆沉办公室看过来,紧接着, 这些男人一个接一个走上楼梯朝这边过来,把楼梯踩得咚咚响,强横霸道的气息瞬间奔涌而来。
医院走廊里的病人被突如其来的可怕气氛吓到了, 纷纷离开,有的人很快去了保安室求助。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从诊室里出来,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孩子吓了一大跳, 开始尖锐的哭嚎。
“哭什么哭?这死孩子你家的?”
女人本来害怕,一听见这话, 火气也上来,“你说话放客气点,这是医院,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池白晚在办公室里都听见小孩的呼声和激烈的吵架声了,他衣服穿上推开门, 谁知道刚一露面,就被男人指着鼻子骂:“你就是陆沉?”
池白晚脸色苍白, 比起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 体型还是偏向高挑细瘦, 只不过他那张沉郁的脸反倒让他看着戾气:“离那孩子远点, 医闹违法,你们想拆了这家医院还是想去蹲监狱?”
“我们想拆了你!快点说别废话,你到底是不是陆沉!”
几个人放过女人和孩子,大步朝他走来,池白晚倒是不畏惧,他看见了保安朝这边过来,表情也冷漠至极,“你们找陆沉干什么?”
男人怒气冲冲:“讨公道!他没给我女儿治好抑郁症,她今天早上跳楼了!我不找他要我女儿的命我找谁要!”
池白晚冷静地指了指自己:“抑郁症不好治,我也是陆沉医生的病人,一年了,我没有走出心理阴影,抑郁症的根源来自于自己和身边人的压力,如果我从心里无法治愈过去的自己,那就算陆沉是神医也治不好我的病。就在一分钟之前我还在想跳楼,但我想人应该活下去,向前看,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看,你为什么不回想是不是你给了你女儿压力?她的生活太亏待于她?不要去怪医生,陆沉医生是个很好的人。”
渐渐的,有人开始随声附和:“是啊,我儿子也是陆医生的病人,这个月来复诊,已经完全恢复了,唉,他能这样不还是我和他爸离婚导致的吗?”
“我孙子也是,父母都去世了,和我这个老头生活,他颓废之后心里也很苦,好在他自己知道努力学习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他上学……”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有人说:“二哥,是不是你太重男轻女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二小子了?”
被叫二哥的男人一脸茫然,很久之后,他几乎是彻底颓然,年过半百的男人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悲拗忧伤。
池白晚想上前去看看那对受惊吓的mǔ_zǐ ,却在一刹那间后脑勺一疼,眼前发黑。
他跌落地上,浑身失去知觉,后脑疼的让他眼前发黑发花。
恍惚之间,他看见那个二哥和拿棒子打他的男人打起来了,保安带人冲过来把他们都按住,打他的男人一脸害怕地求饶……
所有人乱作一团,医院像是鸟笼一样扑腾不已……
池白晚失去了意识。
——
二十天后,楚澜扒开池白晚的眼皮:“深度昏迷,瞳孔放大,对光反射存在,程度极小,不够灵敏,疼痛刺激不明显,手指会弯曲,但是患者的血压、呼吸相关的生命体征不够稳定,做好长期昏迷甚至导致植物人的心理准备。”
陆沉抱着头全身疲惫,他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旁的霍觉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小沉,不是你的错,医闹那群人判了,你别太愧疚,三天没吃饭不饿吗?吃点东西吧。”
病房的门被推开,凌洛也来了,他脱下羽绒服,挂在病房边的衣架子上,“我刚去他家收拾了卫生,那叫一个灰大,不过灯还是每晚都点着,这个月电费霍哥你给他掏了吧。”
霍觉点头:“成,等他醒了,我得让他翻倍还我电费。”
楚澜一边翻病历本记录一边问:“开灯干什么?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脑部淤血被击散后这得有二十天了吧?一直也没醒,开灯不是浪费电?你们这群富二代都不知道节约的吗?”
陆沉的声音嘶哑难听,苦涩悲伤:“只要灯开着,他就没有离开……”
清冷寡言的楚医生闭了嘴,他只好抓住池白晚的手往被子里一塞。
然而池白晚的心电图突然开始跳跃,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开始蜷曲,眼皮微弱的跳动着。
所有人不得不屏住呼吸死死地看着心电图。
很快,那条碧绿色死气沉沉的曲线达到了一个奇迹般的峰值——
楚澜瞪大双眼,大喊:“快来人!准备进手术室给患者mri!”
检查持续了快两个小时。
出来后,手术室门口等了一群人,陆沉第一个冲上去:“楚澜,他……”
楚澜揉揉眉心,疲惫却难掩欣喜:“醒了,刚睡过去,不过……”
陆沉心头一紧:“不过什么?”
楚澜不无担忧地看着池白晚苍白病弱的脸:“刚才清醒时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不认识我了。”
所有人愣住。
楚澜解释道:“我早就说过,上次堕海之后他留下了后遗症,可能会出现的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失明、失语、失忆,所以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他真的失忆了,千万不要用以前的事情刺激他,否则可能造成精神错乱,颅内出血。等他稳定一段时间之后,会逐渐想起来曾经的事情,所以为了避免二次伤害,请各位给他一个舒适的、利于养病的环境。”
晚上九点半,池白晚在一片混沌之中睁开双眼,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硬物狠狠袭击了后脑勺——好吧,这可能不是错觉,因为真的很痛。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白病房,消毒水味,一群陌生的人,像是师徒四人看妖怪一样围在他床头脑袋边上,“你醒了!”
池白晚微微睁大双眼,愣愣的点头,“你们是谁?医生吗?”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推了推眼镜,“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楚澜,也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想不起来,但是别着急,我给你介绍,这位……”他把陆沉拉过来,“这是你的心理医生,叫陆沉,他被人医闹,好在你救了他,现在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你可以随便使唤他。”
一边的凌洛笑笑拉着霍觉坐在他床边,指指自己:“我是凌洛,我们也是好朋友。至于他嘛,叫霍觉,是你老板,用金钱诱惑你去拍戏赚钱给他卖命,啧啧不是人啊不是人。”
“可别污蔑我。”霍觉拍了凌洛的肩膀,笑着揉了揉池白晚的头,“我给你放长假,工资照发,你定个价格,六千万怎么样?吉利。”
陆沉却紧紧握着他的手,半蹲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对不起……你还能想起来什么?”
能想起来什么?
他名叫池白晚,穿成了书里的一个二流演员栾愈,出道以来只演过一部小有名气的电影——《鸦杀决》,搭档影帝温予潇,拿了一些不小的奖项,有了一批喜欢他的粉丝。
而他刚刚拍过的那部电影名叫《白云翻滚》,刘启导演和赵连海编剧的作品,准备参加悉沙兰电影节,这本书里最高最顶尖的电影奖项。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好像生活在孤儿院,有过一个从小照顾他的奶奶,一对素未谋面的父母,长大之后读书、上大学、被霍觉挖掘成了演员,改了名字叫栾愈。
眼前这群人……他确实不认识了,不过听起来,他们是自己的朋友。
“我叫……栾愈。”池白晚小声说,“不是吗?”
凌洛最先笑了一声:“没错,你就是栾愈,别怀疑自己。小愈,今天晚上就是除夕夜,我们本来想看看你,没想到你醒了,大家正好留下来陪你过年。”
楚澜:“霍觉你不回家看你奶奶?”
霍觉:“我白天看过她,她晚上和人搓麻将去了,不用回家。”
凌洛:“那我去买吃的来,火锅怎么样?”
陆沉:“我陪你去。”
池白晚看着他们纷纷穿衣服,有说有笑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片感激,回首望向窗外。
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算了。
——
零下五度,傅司寒一个人坐在车里,望着池白晚家的楼上。
那间房灯光很明亮,还挂起了红灯笼,窗户上有层层地暖的雾气漫上,看不清里面,只是朦朦胧胧的,看起来屋里的人正度过一个欢快的新年。
傅司寒孤身一人过年,他没有必要回家,不想回就不回,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傅耘有不满的地方,傅松和周炎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他该找个人联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