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甜愣住,无意识地反驳他,“我没有……”
他干什么这么说话……
他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过话。
林现应该是温柔的、绅士的,偶尔冷淡,但也不该是这样……
苏甜突然觉得冷,薄薄的浴巾挡不住无孔不入的风,她咬着牙关发抖,“你是不是又要冷落我?”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在一点点小矛盾后,他就莫名其妙消失,没有任何告别和理由,长时间不理会她,就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林现面色未改,脱下了自己的夹克披在她身上,没有一丝犹豫,擦着她的肩膀离开。
苏甜吐了口气,眼眶酸得发涩,她仰起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玻璃房里群魔乱舞,音乐开得震天响,这是她的生日派对,她现在却像是个局外人,被里面欢乐的氛围远远隔开。
刚才,林现就是这种心情吗?
他衣服上还有着浓重的消毒液的味道。
她张开嘴,风声灌入,咽进喉咙里,她骤然转身,只看到满天沉沉的夜色。
她光着脚跑出去,在门口拦下唯一的出租车。
林现面色沉静,坐在车内,抬起眼眸,举世无双的淡色瞳仁毫无情绪,清晰冷硬的轮廓线条紧绷。
他呼出的气息转瞬化为水雾,铺在车窗玻璃上,起初只是小小一团,随着他胸膛起伏的加快,他的脸彻底被挡住。
“你出来。”苏甜抠动车门把手,却是徒然。
司机锁车了。
眼泪重重坠在地面,她失控大哭,“林现,你出来!”
在司机要按下解锁键的前一秒,林现气息不稳地冷喝:“不许开!”
现在出去,他只会撕碎她。
手臂开始隐隐作痛,林现知道,他快压抑不住了,他抓紧了膝盖,力度大到快要捏碎自己的骨头。
“开车。”他垂下眼,遮住了那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灰烬。
“这……”司机很为难,“我很想,但这小姑娘站在前头,我总不能碾过去吧?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年纪都不大。”
林现猛地抬起头,苏甜穿着他的夹克,整个人都是**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颤抖着站在车前。
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不能爱他。
为什么不能离别的人都远远的,像他小时候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他成为她的唯一。
他已经拥有了完美的相貌、人人称赞的性格、大笔的财富和光明的未来,可她的视线仍会落在别人身上。
每一秒都让他煎熬万分。
血管似乎被堵死,全身的血液都停滞了流动,他麻木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苏甜飞扑进他怀里,哭得话音断断续续,“我没有,没有不需要你,可是你的身体还没好,我不舍得你来这里干熬着……”
她仰起脸,脖颈脆弱得像是他伸出手就能折断一般,“林现,我发誓,我真的算着时间呢,我会在零点前赶到医院,让你陪我一起长大。我真的,我真的……”
“你不缺我一个。”林现一字一句,碾压着她的心,这何尝又不是对他自己的一种酷刑。
亲口宣判他十二年来的失败。
“不是、不是!”苏甜摇头,“我不是!”
林现突然俯身,锋利的鼻尖抵住了她的额头,“怎么不是?”
音色沙哑紧张,像是拉紧的皮筋,即将断裂。
他视线下移,只要他肯,他就能亲到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他最喜欢了,现在在流泪,因为他流泪。
他病态地笑开,看似温和恭良,唯独眼神倾漏出他的秘密,想要独占她的**。
“苏甜,怎么不是?你叫我了吗?你问我了吗?你和别人……”
他抿唇,改口,“和别人打闹在一起的时候,想起我了吗?”
一声声平静的质问将苏甜逼入死角,她愣愣的,想说些什么,林现却推她进了门。
“把衣服穿好了再下来和我说话。”
苏甜僵硬扭头,他神情柔和,声音却相反,透着寒凉。
他怎么做到用这样温情的脸,说出这样冷漠的话?
她迈开僵硬沉重的双腿,上楼换了衣服。
有的同学喝多了,进入客房休息,碰到苏甜时醉醺醺和她打招呼,苏甜全然无感,失去灵魂的木偶般回到门口。
一片空荡,哪里还有林现?
她吸了口冷气,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就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吗?
太糟糕了。
她不想长大了。
十一点了,派对散场,同学们搭着肩膀出来,家里来接的轿车停了好几辆,还有的喝醉了,就在她家留宿。
她勉强打起精神,将同学一个个送走、安顿好,看着玄关堆成小山的礼物,没有力气去打开。
保姆整理着这些包装精美的盒子袋子,想到一件怪事,对苏甜说:“十点的时候来了个男孩,白白的,还是个绿眼睛呢,他搬了十几个礼物过来,都放在这里了。”
保姆阿姨弯着身子,清点了下,“十三份,怎么这么多……林现?他就是林现?”
阿姨从苏甜嘴里听过不少次林现的名字,别人都是送一份,这男孩却送了足足十三份,什么意思?
苏甜缓缓蹲下,解开一个小盒子上的蝴蝶结,包装纸上写着数字18,里面是一块白色云母表盘的女士腕表,牌子很大,是她舍不得买的那种。
她心里一紧,快速打开写着数字17的盒子,一条红色洛丽塔小裙子,比她在魔都穿的那件更为精致,长款。
16、15、14……到6。
时间仿佛在随着她拆开礼物的动作而倒退到了六岁。
礼物一件比一件幼稚,廉价,到了最后,只是一个小孩子画的简笔画。
发黄的a4纸上,不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小女孩,她穿着蓬蓬裙,头上夹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眼睛很大很圆。
她泪如雨下。
林现一直都知道她的生日,并且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她准备礼物了,这幅画就是证据。
“阿姨,你和我哥说一下,我要去医院看个朋友。”
阿姨怔了下,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吧。”
轿车在车辆稀少的夜路上行驶,逐渐驶入繁华区域,明天是周六,许多急需放松的人还在外面游荡,苏甜看到一个喝多的男人坐在马路绿化带边,垂头丧气。
到了医院,又换了一副光景。
她匆匆上了住院部的七层,推开那扇门。
“林现!”
林现躺在黑暗中,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回应。
他迟钝地转动着眼球,手臂剧痛,手指不时痉挛抽动。
灯被打开,一切都将无处遁形,他不动声色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右臂,沉默也贪婪地看着苏甜。
密长垂直的睫毛微颤,他一声不响。
“林现,”苏甜站在病床前,俯视于他,“陪我过生日吧,还有半小时。”
林现出神,双眼黯淡失光。
噼里啪啦的声音折磨着耳膜,外面居然下雨了。
她关上窗户,咔哒一声,窗锁拧紧。
细小的水珠挂在玻璃上,缓速下落,留下丁点痕迹,转眼就被新的雨滴冲刷开。
转身碰到一堵坚硬发热的胸膛,苏甜晃了下。
有力的左臂箍住她细软的腰肢,右臂却在诡异地抽搐抖动。
林现把右臂藏在身后,音色低哑、干燥,如失去星月的夜幕。
“当心。”
苏甜久久凝视他。
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他是否表里不一。
他是被人交口称赞的绅士,温和有礼,谦让知进退。
可他总在某些时刻,会流露出截然相反的神色,含情脉脉的绿眸变为阴毒的蟒蛇之眼,躲藏在暗处,潜伏、狩猎。
“林现,为什么不让我喊你的名字?”她哭了一路,现在还算冷静,“为什么是十三份的礼物?你以前认识我?”
林现身体僵硬了下,五指依次松开,离开她的肌肤,抿唇不语。
苏甜上前一步,他猛然抬眸,清澈的浅绿底色像是静谧的一汪泉,泉眼暗潮涌动,嘴角克制着压下,所有的肌肉都在竭力维持他温润谦和的假面。
那种眼神,就好像在说,他有苦衷,他很可怜,他很悲惨。
苏甜微张开唇,被这样的一双眼蛊惑,手指攀上他的脖子,大力拉扯。
林现瞳仁震颤,不设防地被拉下头颅。
她的嘴唇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每一道呼吸,身体在悄然发生变化,逐渐苏醒。
几下急促的喘气后,林现的喉结滚了下,撤开一步,“不行。”
苏甜踢着地面,也不气恼,只是不说话。
一时无言,满室尴尬。
苏甜撅嘴,看了眼手机,“快零点了。”
“生日快乐。”林现冷冷落下一句。
她哼哼唧唧,慢慢挪过去,林现僵了背脊,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双手抓紧了裤子。
“林现。”
林现紧闭上眼,低声警告:“别叫我的名字。”
“可是我要表白啊。”
她抓起他形态不自然的右手,放在心口前,“林现,你好像不是我看到的那样。你有很多秘密。”
林现眼皮死死合着,胸腔一颤一颤,“你想说什么。”
是想说他是个伪君子吗?
才发现吗?
他简直想笑。
苏甜侧弯身体,直直盯着他的脸,看他一脸艰难隐忍,有了几分胜算。
“林现……林现。”
她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捕捉到他狼狈的闪躲。
“我喜欢秘密,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