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我的时间有限,请问李太太有何贵干?”
昨天, 这位优雅的母亲预约他的时候, 周乾就知道她为何而来,没准备见,但她好似料到他会拒绝, 特意与前台留了句“你一定很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事”。
以他爹年轻时的德性,这位到了中年依旧风韵犹存的女人知道一些他父母的事情, 也不奇怪。
透过门缝,李太太不停局促不安地搅动手指,祝染心里莫名突地一跳,但李佳芮她妈来找周乾,除了给不孝女求情, 还能有什么事。
但这事儿就挺奇怪,要说李佳芮她爸, 与天越还有生意来往, 偶尔能与周乾说上一句话, 可李太太跟周乾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情可没求的资本。
靠在办公桌沿的男人抬腕看了眼时间, 李太太才生怕他就这样离开,着急忙慌地开口:“我是来为芮芮求情的,她不懂事, 我替她给你与祝小姐道歉, 求你们放过她,芮芮一个女孩子, 若被判了刑, 她一辈子就毁了啊。”
他们这几天都在与有关部门交涉取保, 但是对方拒不松口,她就知道,是周祝两夫妻不愿放过她,
这并不是周乾想听到的,他注视着面前为了女儿抄碎心的母亲,声音冷了几度:“作为一个本科毕业的成年人,在做那样的事情前,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有可能会面临什么?”
“芮芮是被人骗了啊,她只是被人骗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李太太脸上油然生出几分隐忍不发的悲凉,保养极好的眼周,好似一瞬之间,生出了两条暴露年龄的细纹,一双眼湿润,执拗地望着周乾:“求你们放过她,签下谅解书,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们,不然……你会后悔的。”
周乾眼神漠然,对这样一位苦心呕血的母亲没有丝毫动容,像某种血液薄凉的冷血动物:“李太太给不出我们必须签下谅解书的理由,我想,您可以离开天越了。”
“等等!”李太太穷图匕见似的,下意识拦了一下周乾,明明他并没有要走的动作,嘴里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她是你妹妹!”
随着话音落下,时间好似瞬间被凝滞,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也被定格。
阴天阳光朦胧,办公室的灯光大量,至上而下地撒在略微低头的男人身上,祝染从来没发现自己的视力这么好,几乎能看清周乾睫毛投下的阴翳,凸显而锋利的喉结。
一声闷雷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响起,穿过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坚持不懈地闯入摩天大厦,余音已经所剩无几。
窗外好似又下起了雨,隐隐沙沙,室内的空气好似都多了几分湿度。
祝染震惊地瞪大眼,下意识捂住嘴,以免发出控制不住的一惊一乍。
以周乾他爹年轻时的德性,李太太所言不一定有假,她脑子跟锈透了似的,一时半会儿没搞清楚到底谁绿了谁?难道李总这么多年,都在给别人养女儿?
不对啊,李佳芮出生的时候,周乾他妈还没死,李总跟李太太也早就结婚,以周城的身份,不至于搞人l妻吧。
沉默了半响,周乾好似听见什么天马行空的胡编乱造,讶异地看向她:“李太太,我不觉得周城会愿意自己的种叫别人爹。”
祝染点头,他们想一处去了。
而且李佳芮很明显长得像李总,李太太算是清冷美人挂,反而李总人到中年,还顶着张娃娃脸。
李佳芮几乎将那张娃娃脸的基因拿了一大半。
“不,不是这样。”李太太好似也被这复杂的关系难倒了,脑子乱成一锅粥,舌头像打了结,出口的话颠三倒四起来:“芮芮是你妹妹,她知道你是她哥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你,你……我……”
下一刻,她突然就冷静下来,蓦地抬头看着周乾:“你是我的孩子,我跟周城的孩子,芮芮她只是想维护哥哥,所以才会关心则乱,一时犯蠢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她知道,她的女儿早就算不上个正常人了。
因为与李枫扭曲人伦的兄妹关系,让她偏执地渴求一个正常的兄长,恰巧一日发现了自己母亲不为人知的秘密,周乾就成为了她精神上的寄托。
李太太还知道,自己不能乱,这次的事情其实他们再坚持疏通一下,说不定就能让芮芮免于留案,但她突然发现了李枫与李青山之间的秘密,猜出了李枫想要做什么。
所以,她必须给女儿找一个依仗。
以李枫心狠手辣的手段,他日李家落到他手里,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她的芮芮,更别说让他顾念着与芮芮间的牵绊护着她,要是会顾念,这次就不会顺水推舟地让她去搅祝周两家的浑水。
甚至,他不当人地染指芮芮,也一定是在报复李青山。
她必须让芮芮脱离他的掌控。
祝染已经惊得发不出声了,下意识觉得她在乱说,毕竟以李佳芮神经质的处事风格,跟她妈现在这个样子简直一脉相承。
但一想圈子里那些堪称离奇的豪门秘辛,以及她父母高深莫测的态度,又给这事儿留了个勾人心肝的悬念。
她还记得,周乾有多在意他早亡的母亲,一直知道,他与他爹之间的陈年旧怨,都来自那个沉眠地下的女人。
如果都是真的,岂不是他恨错了人,或者说他的恨根本站不住脚。
祝染下意识地不相信,甚至有些急,想冲进去将那个女人拖拖来,阻止她再瞎说,但以周乾的骄傲,恐怕并不愿意让她听到这些。
周乾审视着面前的女人,她的慌乱、她的冷静皆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把伟大歌颂的母爱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他看起来只觉十分新鲜。
李枫的事,他知道一些,等李家落到他手里,这对母女包括她们赖以生存的男人,真不一定会是什么下场。
他眼里好似有明明灭灭的画面、拉扯,慢慢回过神,瞧着面前与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五官,哂笑了声:“原来编故事的本事也是会遗传的么?”
“我知道你不信。”李太太露出一个半酸不苦的假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依旧冷静:“但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但我跟曾问涓都怀孕了,他却选择娶她。”她咬紧牙,话里终于带上了不甘心的恨,连带着迁怒到周乾身上,冷笑:“他当初,可是连你都不想要,给我钱,让我打掉,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多冷漠。”
明明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众多富二代趋之若鹜的美人,他却偏偏看上了那寡淡无味的大学生,甚至动了想娶她,让她给周家留种的心思。
这对风流成性的周公子,是多稀奇的事啊。
当时,他扔给自己支票,看向她的眼神的那种冷漠讥讽,好似在看什么廉价却异想天开的玩意儿,她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
曾问涓是周乾母亲的大名,陡然听见,他不自觉皱了皱眉,旋即冷淡反问:“然后呢?你拿了钱并没有打掉?”
这语气,听起来就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仿佛听的是哪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
李太太被他问得一愣,愤怒的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心虚,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情真意切的哽咽:“我只是舍不得,后来他们结婚后,曾问涓生产不久,她孩子不知怎么就夭折了,这是他的报应!然后他发现我生下了你,就将你要了去。”
她恐怕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眼神里的恶毒与不甘,与她理直气壮的愤怒比起来,有多好笑。
……祝染已经不会再震惊了,只是觉得脑子到用时方恨少,有些迷糊。照她说的那样,得是两个人都怀孕生孩子的时间差不多,不然“狸猫换太子”这一招不可能瞒天过海。
如果是这样,要么周城同时与她跟已逝周夫人,要么他与周夫人交往,偷吃于李太太。
以周乾对他母亲的叙述,想来是位道德感极重的规矩大学生,不可能接受同时的癖好。
如此混乱的关系,让她这个圈内人都不得不感叹,贵圈真乱啊。
“故事讲得不错。”周乾略微挑起眉梢,居高临下地睨着李太太,话里意味深长:“这种噱头十足的荒唐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又是一场令天越无数人头疼的腥风血雨。”
回想起他母亲的狰狞与疯狂,如果这故事为真,倒能说得清她发疯的由头,可惜故事的破绽与巧合太多,实在没多大说服力。
先不说,以周城与生俱来似的谨慎,不会允许那么多“意外”的发生。
他了解到的,周城常年万花丛中过,花心薄情,但确实没有同摘几朵花的癖好。
这么多年未再娶,也没乱七八糟的私生子,足以证明,那薄情寡义下稀罕的浅薄真情,是真真切切地给了死去的那位女人。
或许在当年周公子的人生里,这点情与女人是最不值一提的,但也不至于做出偷吃这种有失.身份的事儿。
世上哪有那么多狗血的故事。
看着男人漫不经心的表情,李太太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并提醒她,这次的谣言对天越引起的动荡,可是她李家人一手推动的。
她脑子里“轰”地一声,满心都是算盘落空的凉,双手紧紧拽在身前,到底不甘心:“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周乾抬起眼皮:“看来李太太没听懂我说的话。”
李太太望着他失神了好一会,抱着最后的侥幸:“那芮芮呢?”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周乾腿有些发麻,起身略微活动了下,又懒洋洋地靠回去,语气淡淡:“李太太没教好女儿,做错了事,自然有法律教她。”
对上男人毫无情绪波澜的眼,李太太豁然回过神,一股没由来的寒意顺着她的后脊梁骨爬了起来,惊觉在那个男人的教导下,这也是个薄情冷漠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