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的空气逐渐被挤干净,进气少出气更少,白嫩的脸胀成猪肝色,死神冷眼旁观地侯在旁边,随时准备将这个约莫才四五岁的男娃带走。
周乾好像看见了女人脸上的惊恐和无措,稍纵即逝,接踵而来的又是面对仇人一样的滔天恨意,小男孩扯出个不属于当时年龄的笑,如果她清醒时会爱他,自己死了也不过是把命还她。
视线模糊之际,一群人破门而入,慌忙脚乱地紧张呼做一团——“小少爷!”“小少爷!”
“快控制住太太!”
天蒙蒙亮,晨光透过纱帘,周乾蓦地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半梦半醒地抬手摸了摸脖颈,喉咙里刺痛的窒息感仿佛尤在。
那触目惊心的恨,真的只是的抑郁症?
“你妈成了那样,不要怪她。”
当时周城的语气很淡,平静看着正被医生检查的小孩儿,仿佛亲妈弑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奇闻异事,说完,又隐带责备地:“以后也不要去她房间,不是每次都救得了你。”
哪有资格怪她。
缓而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坐起来,下意识拉开床头柜找烟,拉到一半,想起祝染睡在隔壁,要是让她闻到味儿,又要不依不饶说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周乾扯了下唇,刚刚还清晰无比的噩梦这会儿就已模糊不清。
从祝染住进来,已经很久没有再梦见过他妈,两人吵架的晚上来找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怪他对儿媳妇不够好。
这会儿出门,外面还没到早高峰,马路边朦朦胧胧的路灯无精打采,被朝气蓬勃的晨光挤退场,零星的轿车在它们的目送下一路畅通无阻。
刚到天越,周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周乾半点不意外,淡声接听:“爸,有事?”
自周乾上任总裁一职,周城这个董事长除了在前最开始会看着他,这两年都不怎么来公司,整个一“太子监国”的状态。父子俩基本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他和祝染吵架惊动了祝家长辈,会通知周城也不稀奇。
“听说你和染染吵架了?”周城如他所料,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只有周乾能品咂出暗藏严厉的质问。
周乾“嗯”了声:“最近太忙,没时间陪她,小姑娘在闹脾气。”
“闹脾气闹到祝家去了?你不知道多让着她点儿?”周城明显不满,慢悠悠地道:“下个月就婚礼,祝周两家的联姻人尽皆知,别给我出意外。”
“嗯,知道了。”
不仅是祝家,周城同样也很重视这次联姻,祝周两家实力旗鼓相当,祝氏接班人祝钰能力不差,两家做对手说不定就会两败俱伤,合作就是强强联合,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而作为重血脉重亲缘的国家,从古自今,最稳定的牵绊就是姻亲连理,古有公主和亲,现有商业联姻。
这回准亲家都告状到他这里来了,当然要象征性敲打敲打自己儿子,周城不禁冷声嫌弃,“哄个女人都不会,这也要我教你?”
昨晚的梦还未散尽,周乾这会儿难得不顾情比纸薄的父子关系,大不孝地朝他亲爹嘲讽,“您厉害,没见您把我妈哄好?”
电话里外的气氛骤降,隐约听见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的声音,他妈基本就是埋在父子俩之间的的暗雷,一碰就炸。
沉默了好一会儿,周城若无其事地又交代了几句,然后说过两天他朋友有个酒会,让周乾带祝染去参加,培养培养感情,“完了回家吃个饭,我也好久没见那丫头了。”提起祝染,他倒是带了笑意,好像人姑娘才是他亲生的一样。
周乾一只手抄在西装裤兜里,站在办公室全景玻璃下接电话,听见周城这话,也勾了勾唇:“好。”
酒会在周城朋友自己的酒庄里举行,位于城边的南山上,离市中心不是一星半点的远,白天和一群中老年成功人士参观酒庄的活动,祝染和周乾都不感兴趣,晚上才驱车赶去。
可能是怕宾客迷路,刚到傍晚,所有的灯不要钱似的全都打开,将占了南山半个山头的庄园照得亮如白昼。
随着车驶进庄园,祝染跟着一圈看下来,得出结论,周叔叔这个朋友约莫是个颇有情调的老男人,物以类聚,说不定年轻时候也不是个东西。
整个酒庄有点偏中国的某些少数名族风格,宴会厅在一座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物里,分上下两层,建筑物二楼围着一圈阁楼似的木质长廊,燕尾脊翘,青瓦缕缕,挺有格调。
看样子年轻人差不多跟祝染周乾一样,都这会儿才来,建筑物前刚停下几辆豪车,有人从车上下来。早有人接到老板的招呼,在这儿侯着他们,一下车就被引上二楼。
周乾兀一进去,就跟只香饽饽一样被人围上来攀谈——
“周总,好久不见……”
“周总,吧啦吧啦……”
叽里呱啦祝染又听不懂,挽着男人手臂,半点不给面儿耸眉搭眼地打哈欠,要不是为了两家的面子工程,这种无聊透顶的商业宴会她才不会来。
眨了眨眼泪星星的双眸,祝染突然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们,端着酒杯阔步走过来。
“染染,好久不见啊。”沈巍朝她举了举酒杯,眨眼放电。
祝染与他碰杯,开口是熟稔的不客气,“哟,被流放的人回来啦?”
沈巍旁边还站着个男人,她认得,是周乾和沈巍的大学同学许怀清,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温和儒雅,高中跟着周乾去他学校见过。
他身旁跟了位姑娘,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长得很纯,让人特有保护欲,应该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有点儿局促,祝染朝她眨眼笑笑,边举了举杯,含着杯沿抿一小口。除了李佳芮,漂亮妹妹在她这里,比男人可吃得开得多。
大概是接受到她的善意,对方也回以微笑点头,略显紧绷的肩头悄悄放松。
周乾顺着声音看过来,目光先是落到没正形的沈巍身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淡声:“回来了。”
沈巍“啧”了声:“我可是专门为了参加你与染染婚礼回来的,就这么欢迎我?”
“是吗?”周乾面不改色与他碰杯,漫不经心地:“不是借口跑回来?”
沈巍家里家风严正,他父母最看不惯的就是坐享其成的二世祖,严格执行“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原则,前两年二话不说就把他打包发配非洲去锻炼,那边的条件,说差不差,刚刚足够实行以上原则。
“你居然这么想兄弟我?”沈巍一脸“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痛心疾首,随后看向祝染,朝他指指点点:“妹妹当初怎么不抓我?我不比这没人性的畜生好多了?”
“和这种无趣的人相处起来多累?”
圈里谁都知道当初祝周两家婚约名场面,当时祝大小姐周岁宴,小团子坐在大厅临时铺的地毯上,周家摆了五花八门的宝贝,大小姐愣是爬去抓住了当才五岁周乾的手指,抓住了就叽里咕噜咯咯笑,兴奋极了,不结亲都说不过去。
当时沈巍也在旁边。
祝染深以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当初到底吃了年小无知的亏,怎么就抓了这么个东西?就算抓到祝钰偷偷放的破烂玩具都比他香。
“哎哟。”沈巍一脸“有好戏看”的表情,两只眼睛都是戏地来回在两人身上扫射,“吵架啦?”
听见祝染煞有介事的回答,周乾懒得理沈巍,抬手捏了捏她挽在自己臂间的手腕,低声道:“别闹。”眼神却冷淡瞥了眼沈巍。
祝染嗤笑一声,将自己手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