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第一场戏演完,全场都静默下来,与她对手戏的一位老戏骨揉搓着后脖颈,笑着骂了句脏话,说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厉害了吗?
乔姝本想强调自己不是小朋友了,但看一看对方的年纪,还是坦然接受了这个定位。
只是,每一次下戏回到酒店后,乔姝就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周轶以为她是因为入戏太深,但又觉得也许乔姝正是因为入戏,因此才有这样好的表现,所以就没有特别去纠正她。
但还是适当地让剧组自带的心理医生去开导过乔姝几次。
乔姝靠在床沿上,抽着烟,脸上表情有一种奇异的淡漠,只说自己没事,让医生不用管她。
心理医生与她聊过几次,发现她问题并没有很严重,后来也没有再强迫她。
这年的春节,乔姝也是在剧组里度过的。
除夕到来的前一日,她依然在片场拍戏。
越临近年关,北方城市的气温愈发低得令人难熬。
在室内还好,室外简直冷得人大脑都没办法正常思考。
乔姝从小在南方城市长大,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严寒,上一次来到这样靠北的城市,还是2005年与江知野一起。
如今年岁又比那时大了很多,不知是不是抵抗力下降了,在进组的半个月后,她终于轰轰烈烈地生病了。
江知野听说了这件事后,大老远给她买了药寄过来,惹得乔姝大呼夸张。
除了药以外,江知野又给她寄了很多暖宝宝、电热毯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搜罗来的,号称能够自己发热的鞋子、手套、保暖衣之类的。
拿快递的时候,剧组里扮演男主角的那个男演员正好迎面撞上她,看她手里拿那么多东西,问她是不是又接受来自妈妈的关爱了?
大家好像都默认为,这样琐碎的关心,一定来自于父母。
乔姝弯了弯眼睛,没接这个话,回去以后,却像讲笑话一样讲给江知野听。
他们这些天每晚都会视频,很多时候,两个人工作都已经很疲惫,于是,视频接通后,也不说什么话,就只是放在那里。
好像,即便是这样,也能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到一些令人安心的能量。
此时,江知野便双腿交叠着坐在床边,听见乔姝这样讲,也不生气,面上波澜不惊地“哦”了声,说:“那你叫声妈妈来听听?”
“……”
除夕前乔姝的最后一场戏,是场重戏,她要演阿无第一次被邻居侵犯时的片段。
由于电影的篇幅本就短,这一段剧情并不会刻画得特别详细,整个场景是有点蒙太奇的感觉的。
但正是因为不需要太详细的刻画,因此,便更需要演员每一寸情绪的传达都非常到位。
开演之前,乔姝站在剧组租下的那间狭窄昏暗的小砖房前。
这天是个晴天,但阳光并不炽烈,反而透着几分萧索的冷意。
乔姝便是站在那一簇清冷的日光下,静静地抽着烟。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以为她在酝酿情绪,故而都没敢打扰她。
直到她一根烟抽完,才抬头问周轶:“导演,我可以去打个电话吗?”
江知野刚下飞机,就接到了乔姝的电话。
他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想到之前乔姝给他发的日程表,不由得问:“没有在拍戏吗?”
“在拍。”乔姝说,“今天的戏有点难。”
“哦,我还以为没有什么能难到我们乔乔呢。”江知野低笑。
乔姝闻言,眼睛不由得也眯了眯,问江知野:“你在干什么?”
“出差。”
“马上就快过年了,怎么这时候出差?”
“没办法。”江知野轻哂,“要赚钱养家。”
乔姝“切”了声。
江知野又问:“很难吗?”
“欸?”
“今天的戏,很难吗?”
“有点。”乔姝重重地叹了口气,更多的细节,却也没有多说。
江知野沉默了须臾,问她:“那你可以吗?”
“可以。”乔姝回答得却比预想中快,她叹了声气,又说,“江知野,今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好不好?不打视频了。”
“好。”江知野沉默了片刻,声音微哑。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虽然提前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开拍十分钟后,乔姝还是没忍住生理反应,蹲在旁边的垃圾桶旁吐了个昏天暗地。
吐完以后,她眼睫氤氲起重重的潮气,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红,因为怕合作的演员误会,她只好一个一个去道歉,说自己今早吃坏肚子了,真的很抱歉,希望前辈不要介意。
大家相处这些天,彼此之间关系还算融洽,合作演员虽然一开始脸色不太好看,但见她态度这样诚恳,还是摆了摆手,问:“那你今天还能拍吗?”
乔姝想说“可以”,但想了想,还是转头问导演:“您觉得呢?”
周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像是要望进她心里去。
“继续。”停了片刻,她说。
后面的戏,拍得出乎她意料的顺。
有一些时刻,乔姝感觉自己好像彻底钻进了阿无的身体里,她忘记了与自己相关的一切,而全身心地沉进了阿无的世界里去。
最后一场戏拍完时,她整个人伏在桌面,哭得不能自抑。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都被她感染,眼眶皆泛起微红。
小西从旁边走过来抱了抱她,给她将外衣穿上。
乔姝缓了缓情绪,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
除夕前的最后一场戏,效果依旧比周轶设想中要更好。
她心里高兴,大手一挥,说除夕和初一两天给大家放假,可以不工作,但最好不要离开烟霞镇。
剧组里一片热闹的欢呼声。
乔姝缓过情绪,从房间里走出来,因为方才过于投入,大脑有些缺氧,没走两步,就忽地一阵眩晕。
她撑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旁边的小西“咦”了声:“那是不是江总?”
乔姝微微一愣,待视线清晰以后,才抬眼看过去。
剧组为了拍摄地更加逼真,在他们进组之前,在这一片区域进行过一些修整。
整条街都被剧组包了下来,两边小店鳞次栉比,昏黄而稍显破旧的灯箱林立着,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广告别五花八门地挂在墙面上。
便是在那样杂乱的环境里,江知野姿态闲散地靠在一辆黑色的suv前面,手指间夹了一支烟,神情中隐有几分倦怠。
在他的对面,一个穿着警服的女生嫣然而立,乔姝认出来,是这部戏的女主演秦瑶。
她不知说了什么,江知野似是笑了下,眼皮忽而往上一抬,与刚从房屋里走出来的乔姝遥遥而对。
他的眼神清冽,冷峭。
乔姝心脏蓦地往下一沉,她咬了咬唇,没来由的心虚,未等小西反应过来,转身就往酒店的方向走。
秦瑶看他忽然望着远处发呆,循他目光转过头来,萦纡的灯光里,只来得及望见一抹乔姝离去的背影。
她挑挑眉,给江知野介绍:“那就是乔姝。”
江知野懒懒散散地应了声,表示自己认识。
秦瑶便说:“也是,她拍过那么多次《女士法则》,您自然认得她。”
江知野对这句话依旧未置一言。
他们今天的戏分成了两组拍摄,秦瑶刚拍完戏回来,就在这里碰见了江知野。
她先前听制片人讲过,说这部戏江知野亦有出资,她当时倒是没放在心上,此时在这里突然碰上江知野。
男人一身黑色大衣,脖子上也挂了一条同色系的围巾,头发没有像她以往见到他时那样整齐地梳上去,而是任刘海搭在了额前。
整个人看过去就特别的让人……心动。
秦瑶今年年纪也不大,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出头,小女孩表达喜欢很直白,心动了就直接跑上去搭话。
令她意外的是,江知野虽然不太爱搭理她,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
只是问问题都好奇怪。
一会儿问今天拍戏的内容,一会儿问剧组里伙食好不好。
然后问剧组里有没有谁经常挨导演骂。
如此尔尔。
她觉得他既然是投资人的话,那一定是知晓他们这部戏究竟是什么题材的,因而就没有特意隐瞒,还着重夸了几场乔姝的戏。
说我们组有一个姐姐哦,是模特来的,演戏特牛,每次都能惹哭一大片人。
但是就只有一点不太好,她可能太入戏了,每次演完戏,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久才走出来。
这话不知怎么惹到了男人,她能明显感觉到江知野周身的气场冷下来,停了须臾,他像是气笑,从喉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来,手边燃着的那一支烟快要被他指骨折断。
秦瑶想了想,便不敢再同他讲戏里的内容了。
乔姝刚回到酒店里,椅子还没捂热,就接到消息通知,说投资人来了,要请大家吃饭,所有人员务必都到场。
乔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
小镇里没有什么高档的餐厅,乔姝觉得,除了之前在苏城的那一年,江知野大抵就没请人吃过这么朴素的东西。
他直接将整个饭馆都包了下来。
乔姝到时,其余人员基本已经到齐。
江知野坐在主位,周边零零散散坐着制片人、导演、副导演,还有几位主演。
乔姝看了一眼,准备直接去坐别桌。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乔姝对秦瑶太了解了,小姑娘藏不住事,人一问,她就往外倒,方才江知野那个眼神,明显是秦瑶已经将他们在拍什么戏,以及这些天乔姝的所有表现都同江知野讲了。
她心虚得很,实在不知道此刻要怎么面对他。
结果,她正在寻觅别桌有没有空位的时候,眼神特别好的制片人就在混乱的人群里看到了她,远远便同她招手:“小乔,这边!”
乔姝深吸了口气,躲也躲不掉,只好生无可恋地走过去。
制片人很热情,直接递了一杯酒到她手里,大抵怕她被江知野迁怒,还特地叮嘱:“你来晚了,去敬江总一杯。”
乔姝呼吸微滞,抬头看向江知野。
男人大概已经喝了不少酒,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眉眼间都潋滟着几分微醺的醉意。
餐馆里开了暖气,他将外衣脱掉挂在了椅子后面,此时里面就只穿了一件浅色的衬衫。
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随着他过于惫懒的动作,两边衣襟微敞着。
他听见制片人的话,隔着中间几个攒动的人头,眼神淡淡地扫过来。
乔姝被他目光盯住,有一种连呼吸都被他握在手掌里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杯,还没说话,对面的男人忽然站起来。
他唇角不带什么情绪地往上勾了下,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骨。
两边的人见江知野起身,更加着急地催促乔姝快点。
窸窸窣窣的催促声里,江知野低头,抬腕,端起旁边一壶清酒,慢条斯理倒进自己面前那只已经空了的酒杯里。
“不用。”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他的嗓音像是也被酒水浸泡过那般慵懒、低沉。
他垂眼,轻哂。
“我特地来赔罪的,你们再闹,我今晚就要睡酒店大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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