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 当他们两个都垂垂老去的时候,两人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孩童们绕着他们欢快地玩耍, 提起两人到底是如何相爱时。
乔姝总会回答说, 江知野救了她两次。
一次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他将她的骨头打碎了, 筋骨都重塑,让她由一个对身体耻于提及的女孩, 变成一个敢于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国际名模。
另一次, 就是在2015年的年末, 她迎着夕阳朝他跑去的时候,很奇异地, 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脱离那个给她带来无限的阴霾与痛苦的旧日世界,而迎来一个真正崭新的人生。
其实,倘若细细算起来,江知野救她的次数,又何止这两次, 如果不是江知野,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活过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那天晚上,他们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去吃什么装潢漂亮的、缀着明亮水晶灯的昂贵餐厅, 而是手牵着手,去了路边一个简单的大排档。
夜晚的烧烤摊, 到处充斥着一片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江知野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 垫在乔姝的凳子上, 惹得后者不由失笑:“我这十条裤子, 都没有你这一件衣服贵欸。”
但还是弯着眼睛坐了上去。
他们两个以前在苏城的时候,其实也吃过几次这东西,只是与如今的境况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大排档对他们来讲,也是很奢侈的。
每次都要等发工资的时候,才敢吃一顿。
却也不敢点太贵的菜,大部分都是素菜,配上几听啤酒。
大多时候,都只是乔姝在吃,江知野只喝酒。
吃完以后,两人手牵着手往家里走。
那几年,网络上到处充斥着“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车上笑”这样的言论,乔姝偶尔上网时,也会被旁人纸醉金迷的人生迷花眼。
忍不住想,自己何时才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呢?
当下的困苦,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难道他们要一生困在这样简陋的出租屋里?
但每每与江知野一起手牵手往回走的时候,她抬头望着朗朗明月与点点繁星,心头的那些苦恼好像忽地就散去了。
这个男人,好像总有这样的魔力,会给人无限安心的能力。
未来变得不再可怕,未知的人生也不再令人焦虑和苦恼。
同他在一起时,哪怕身居陋室,好像也甘心了。
乔姝双肘撑在桌面上,托住腮,回忆至此,不由得转头望向对面的男人。
大衣脱下来后,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绿色的卫衣,夜色里他的皮肤愈发白得晃眼,额前碎发软软地垂下来,完全看不出年纪来。
岁月对好看的人,好像总是格外垂怜。
他低着头,袖口朝上卷了卷,腕上凸起的那一节骨头上,压了一枚造型颇为低调的腕表。
皮质的表带,令他看起来很温柔,表盘上方支棱起一块与他通身气质完全不相符的塑料膜。
是他戴的一次性手套。
男人垂着睫,柔和灯光下,正专心致志给她剥虾。
他神情沉静而柔软,做这样的事情,也做出了一副正在处理商业文件一般的优雅姿态。
乔姝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菜碟,脸朝他的方向凑了凑。
女人永远晓得怎么更进一步地撒娇,眯起眼,软着嗓子讲:“要哥哥喂我。”
男人长睫掀起来,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扇形的阴影,瞧着她,像是要笑:“几岁了?”
却还是抻开手臂,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干净的虾肉。
“比你小两岁。”她回答得很巧妙,他便没话再讲,只是低头轻笑。
因为喝了酒,他们两个没法再开车回去,所幸这地方距离乔姝家里不算远,两人一起慢吞吞往家走。
走一半,乔姝又开始“发疯”,说头好晕,想让哥哥抱。
她今晚格外缠人,江知野低头瞧她片刻,悠哉游哉地说:“那没办法了,我也喝酒了,头也晕的。”
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弓下身。
乔姝趴上去,笑他口嫌体正直。
不爱网上冲浪的男人不晓得“口嫌体正直”是什么意思,乔姝解释:“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
江知野脚步停顿半刻,忽地侧过头,耳朵尖划过乔姝温热的唇瓣,被她碰到的那一片皮肤泛起隐约的红来。
他托住她腿根,将她往上颠了颠,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忽然就说:“乔姝,我一点也不爱你。”
他声音天生冷感,乔姝看不见他的表情,乍然听见这话,还有点愣,心脏蓦然往下沉。
江知野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她有所反应,只能感觉到趴在他背上的人,身子忽地僵硬。
江知野愣了片刻,才察觉到,小姑娘只聪明了那么一会儿,智商又跟不上了,像是无奈一样地摇了摇头。
“乔姝。”
“嗯?”声音有些发闷。
江知野问:“你是不是傻子?”
“怎么又傻?”声音更闷了。
江知野说:“我口嫌体正直。”
他说得一本正经的,配上这话的内容,便格外好笑。
乔姝怔愣片刻,不由得伏在他后颈吃吃地笑起来,混杂着酒气的灼热气息喷洒在他皮肤上,泛起一阵过电般的痒。
江知野的手在她身后微微上抬,然后“啪”一下拍她腿根上方,不带狎猊意味,但羞耻感很足。
“别瞎撩。”
“……我哪里瞎撩了?”乔姝止住笑容,有些羞耻地咬住唇,去捏他耳朵,又说,“你再说一遍呗。”
“说什么?”
“你不爱我。”
江知野抿起唇,被她捏住的耳尖,红得有点厉害。
“不说了。”
“哎——”她又笑,“江知野,你是不是害羞了?”
挑衅他的后果就是,那天晚上,她被他压着,在她那栋小小的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留下了潮湿又暧昧的痕迹。
时已进入初冬,他们进门时就亲吻在一起,压根没时间去开空调。
外衣褪下去后,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她怕冷,便只能紧紧拥住他。
有几次,她被他抵在她卧室里那扇小小的窗边,后背压着棉质的窗帘。
窗外路灯昏弱的光沿着纤薄的窗帘透进来,乔姝转过脸,甚至能通过那一点光线望见外面路上晚归的游人。
也有情侣在楼下告别,依偎在车前,交颈接吻,即便只是两道影子,她却好像依然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粘稠得化不开的情意。
分不清是她和江知野的,还是楼下那两人的。
她情动时,眼瞳间氤氲起一片潮气,忍不住勾住他后脖颈,也凑过头去吻他。
他额前的碎发已经尽数被汗水浸湿,很快又被他随手抓上去,有几绺松松地搭下来,映着男人漆黑的瞳孔,说不出的性感。
便是在那样的时候,乔姝忽然又想起陈墨来。
其实,自从与陈墨分开后,她的状态便一直不太对,江知野看在眼里,却没问她。
他们好像从以前起,便有着这样的默契。
对方不说,自己便不问,每个人都有一些需要自己一个人调节的时刻,有时多余的询问,于对方来讲,非但不是关心,反而是负累。
乔姝倾身咬住他的唇,闷闷地问:“哥哥,你觉不觉得我太狠心?”
原来在纠结这个。
江知野揽住她后腰,令她坐在那一截窄小的窗台上,窗台铺了大理石的台面,皮肤触上去,刺骨的凉。
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身子更往他的方向凑近。
江知野勾头轻啄她唇角,手掌垫在她身下,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狠心什么?”
乔姝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好,说实话,我感觉内心很复杂。”
江知野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没接话。
乔姝顿了两秒又说:“老实说,我确实不愿意再见到他,也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的牵扯,每次看到他的名字,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陈德容那张脸,然后是我妈妈——”
她仰头看向他,眼里似有泪光在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