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 乔姝坐在警局录口供。
深夜的汀嘉区派出所,烟味与泡面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烟火袅袅, 显得格外接地气。
值班民警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签字笔, 坐到乔姝对面,眉眼间疲惫弥漫:“怎么打起来的?”
乔姝转头看向江知野的方向。
他同那几个中年壮汉分站在窗户的两侧, 他侧对着窗户的方向而立,头微勾, 浅色衬衫松松垮垮罩他身上, 白色衣料被灯光映出一片黄糖色。
衣袖半卷, 顺垂下去的手腕上压一块银色腕表,腕骨凸起, 手臂上隐约有几道青色淤痕。
听见民警的问话,他倏地侧眸看过来,昏黄灯火半掩住他神色,但乔姝依旧从他姿态中瞧出了几分不耐烦。
她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简单将事情的原委叙述了一遍。
“我同朋友在嘉御庭聚餐,结束后, 这几个人突然冲过来追我。”
瞿宁儿在一旁接:“很粗鲁!”
被民警一眼瞪回:“没问你。”
瞿宁儿吐了吐舌头。
乔姝继续道:“然后这位……先生, 路见不平帮了我,但那几个人还是不依不饶,就打起来了。”
她刚刚跑得太用力了, 后来被江知野放在花坛边时,眼前还是一片黑雾, 只能听见那几人污言秽语骂人的声音, 然后才是瞿宁儿的惊呼声。
紧跟在惊呼后的, 就是一阵阵霹雳乓啷的肉搏声。
她后来还是听瞿宁儿说的:“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打起架来,竟然那么凶。”
她到现在回想起他折起拽住乔姝手腕的那人的手骨时,对方的哀嚎声,以及光影浮沉里,他脸上轻飘飘的冷淡,都仍觉得心有余悸。
“感觉是那种能面无表情就能将人弄死的那种人。”
她们两个单独坐在一辆警车里,江知野坐在另一辆,乔姝听见她这话,不由得想起2005年的江知野来。
自从重逢以后,乔姝总觉得江知野变了好多,她从他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从前的影子。
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时光才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让她知晓当年的事情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而非她的臆想。
录完口供后,他们沿着派出所的旧金属门往外走。
梁渠已经将江知野的车子送了过来,然后自己又离开了。
瞿宁儿挽着乔姝手臂跟在江知野身后,晚上她们在嘉御庭喝的那点酒,现在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瞿宁儿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在江知野上车后,也迅速不客气地拉开他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乔姝也没打算推脱。
这一晚上,她救也被他救了,派出所两人都一起进过了,她倘若转身就走,反而显得没礼貌。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准备跟在瞿宁儿身后上车时,后者却嘭一下将车门关闭了。
瞿宁儿降下一点车窗,语气轻快朝她摆手:“你去坐前面呀!难道要让人家救命恩人给我们做司机?”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乔姝按按眉心,老老实实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这次她倒是记得自己扣安全带了。
车厢里还飘散着淡淡的烟味,高档的皮椅上蕴着一层浓烈凉意,贴在乔姝后颈骨上,她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下。
车内一片寂静。
瞿宁儿是闹腾的性子,很快就受不了这静谧,开始拉乔姝闲聊。
“我上次听他们几个讲,阿阮过阵子要来容城,是不是为你而来,乔乔?”
她从以前开始,就很热衷于给乔姝和阮廷颐牵红线。
乔姝无奈道:“不是,他在这里有生意。”
“他哪里是那么看重生意的人?反正阮家家底也够他挥霍好几世。”瞿宁儿说,“他肯定是为你而来的。”
她认定一件事情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乔姝深知她个性,转目看向窗外,已经放弃挣扎。
透过车窗影影绰绰的倒影,却不经意瞧见江知野的侧脸。
乔姝这才发现,他眉骨边好像也有一道小小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溢出一点血星子。
他浓睫低垂,目光冷淡地注视着前面的路况,窗外霓虹不断闪过他冷白皮肤,仿佛周遭的对话与喧闹都与他无关。
方才在警局里,与那几个流氓分庭抗礼而立的时候,他泠泠然站在那里,也是这种氛围感。
乔姝手肘撑在车窗上,想得入神,不由得转头去看他。
重逢以后,她还没有认真看过他。
其实他外貌上并没有改变多少,至多比从前五官棱角更加分明了一些,眉骨与下颌骨清晰可见,低目看人时,总充满冷冽的压迫感。
但乔姝每次看他时,都觉得他好像从头到脚全都变了个样。
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以前乔姝也觉得江知野身上总带着一股莫名的矜贵感,但那时的贵,像在阳光下晒过的保龄球场。
少年额上佩着颜色鲜妍的发带,走动间,是充满骄矜与清冽的青春感。
但如今,他的贵是名表与冷香堆叠起来的,身上少了许多人味,像被供奉在神庙里的神祗。
只可远观,不可接近。
转念,却又想到,他那样清贵的人,此番却同她一起进了躺派出所。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将神从神庙里拉了下来。
软丈红尘,从此都是他软肋。
思及此,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声气,眼里蓄起几分被自己的中二脑洞所带出来的清浅笑意。
笑意刚从眼底漾出来,一直目视前方的男人忽而偏头看过来。
乔姝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任由笑容面向他无限扩大。
停了一瞬,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升起一阵热意。
她的笑容倏地收起,有些尴尬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头。
后座瞿宁儿还在讲:“……要我说,以后你同阿阮结婚,一定要叫上我做你伴娘。”
乔姝:“……”
她发呆的那么一会儿,瞿宁儿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转眼间她同阮廷颐都要结婚了?
乔姝有些无奈地揉揉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