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失了风度。
乔姝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想了想,又礼貌对旁边的人一颔首:“麻烦江总了。”
她将“江总”那两个字咬得很重,吐出的气息里,又淡淡的枇杷果的香味,夹杂在醇厚酒香与车内沉木调的车载熏香里。
像是误闯了人类世界的小鹿,透着股懵懂又无知的脆弱感。
话音落下后,男人却久久未吱声,车子也始终未行驶。
后面一连串等待的车辆响声已震天。
喝醉的alice好像誓要在老板面前好好表演一番,降下车窗,对着后面骂了句:“赶着去投胎呀,这么着急?”
被李清欢扯住手臂:“是我们耽误人家太久了。”
alice才不管到底是谁有错,嘟嘟囔囔表达着不满。
车厢里全是她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乔姝抿抿唇,想问旁边的人为何还不走。
倏地,眼前落下一片熟悉阴影,男人长臂抻开,半边身子俯过来,干燥又温暖的木质调香瞬间充盈乔姝的整个鼻息之间。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转过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下一刻,就见他抻开她旁边的安全带,修长指骨捏住扣环,轻轻一合。
未待乔姝再说什么,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乔姝捏捏自己耳垂,浓浓醉意被方才那么一吓,甚至稍稍回转一点。
她抿了抿唇,转目看向窗外,无端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从小到大,她虽然容貌出众,在学校里,追求她的男孩子不胜枚举,但她在爱情这方面,其实一窍不通。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是江知野。
纵然在与他在一起的过程里,她不断提醒自己,他们于彼此只是过客,切勿投入过多真心,就当是及时行乐。
但人心不是机器,可以随意操控。
她那时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江知野,也是真的想过要和他走过一辈子。
年少不知世事变迁太快,彩云易散琉璃碎,合合分分,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即使她早做好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她同江知野会有这样的一天,明明并肩坐在一起,心却离散好远。
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明明他们曾经那样要好过。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声气,转过脸,索性闭上眼去假寐,省得还要特意找话题缓解当前尴尬。
乔姝再醒来时,李清欢和alice已经不知何时下了车。
她们三个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江知野只好按照距离远近,依次将她们送回家。
第二个回家的人是李清欢,她是她们三个里面唯一还算清醒的人,下车时,连连向江知野道歉加道谢。
好像自己一句话没说好,他就能将她们生吞活剥了似的。
江知野抬手揉揉眉骨。
七月下旬的容城,夜晚又下起雨来,白日里空气里热气还腾人,这时竟酝酿起几分凉意来。
江知野将李清欢送到楼下,看着她跑进楼道口,才重新驱动车子准备离开。
副驾驶座上,乔姝依然睡得很熟。
他不知该说她过去这么多年,竟然对他还是如此信赖,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
她两手搭在腿上一枚浅紫色手包上,睡得好似世界末日到来也不会将她吵醒。
但依旧能看出来,她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眉头皱得好紧,眼睫不时轻颤着,唇边时不时还会发出几道浅浅的嘤咛声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车顶上,语声庞杂而嘈乱,将外界所有的声音都隔绝掉了,仿佛他们深处在一方完全不受人打扰的窄小乌托邦里。
江知野手搭方向盘上,车子驱动一半,忽地又松下来,倾身,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包烟来。
拿出来却没抽,软质的烟盒在手中来回翻转着。
车窗外暖色路灯的光越过重重雨帘折射到他身上,在他软白衣衫上抻起一道泛旧的褶。
他两鬓边的碎发也垂了下来,额前搭着几缕,眼睫也跟着垂了下来,漆黑瞳色被遮住。
乔姝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胃里酒气来回翻滚。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心脏也跟着一起毫无规律的震动。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她才同江知野一起逃掉了“苏城杯”比赛之后的聚餐。
偌大的苏城湾剧场,乔姝记得,那一日来了许多观众。
上下三层,能够容纳千人的剧场,座无虚席,满满当当。
那晚几乎没有人不为江知野着迷,几乎没有人不为他欢呼。
但就是这样一个被众人喝彩拥簇的人,在所有人都等待他上台去领奖时,他却拉着乔姝一起躲到了剧院后面一条窄巷里。
窄巷里种了好多桂花树。
冬日里,花朵早就败了,但不知是不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熏染,乔姝总觉得那淡淡的桂香好似永远也消散不干净了。
她被江知野拥在怀里。
前院仍有此起彼伏的热烈欢呼,后巷里所有灯盏都已熄掉,只有零星几盏壁灯还在孜孜不倦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曾为人知的那些故事。
他们头顶就有那样一盏壁灯。
很可爱,是月亮的形状。
乔姝搜肠刮肚,念声:“但愿人长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承载着那样美好祝愿的句子,被她念得柔婉又多情。
念完,探身去亲他,唇还未碰到他,他先俯下身来。
她眼前光线全被遮住,呼吸间全是他身上那股神秘的冷杉香气。
她的手指攥住他衣衫,他的衣服还是晚上演出时的戏服,宽宽大大一件白衫,在壁灯的光照下,飘飘然好似突然降临在人间的神仙。
他的吻霸道又绵密,乔姝被他吻到连呼吸都困难。
他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扯乱,黑暗里,两人呼吸都变重。
乔姝整个身子都挂他身上,心里又羞又惭,软着嗓子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男人就调侃她,怎么这样着急?
她存心反驳他,硬着头皮讲:“就是很着急,哥哥是不是不行?”
然后,那晚他们第一次人在苏城却没有回家。
刚刚拿了奖金的江先生出手好阔绰,直接带她就近去住酒店。
乔姝从未住过酒店,心里对酒店的印象,还存在于以前念书的时候,同学们的描述里。
总之——被她们形容得,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她双手局促地在身前握紧,偏偏男人还故意来臊她,笑问:“怎么,怕了?”
谁怕啊?
乔姝鼓起嘴,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地挑衅:“又、又不是没同你做……做过,有什么好怕的。”
到底还是露了怯,一句话讲得结结巴巴。
男人侧脸对着她,闻言,竟没继续追问,眉稍轻扬,只是笑。
结果,他笑也不行,她觉得那笑就是对她的蔑视和挑衅。
女孩子的胜负欲上来,一进门,就将他按到墙上,手脚并用地去解他的衣带——
对,她刚刚明明正在解他的衣带。
怎么他衣服到现在还是穿得好好的?
乔姝从车椅上坐起来,眼睛迷茫地眨了两下,然后忽地探过身,握住了江知野的手腕。
江知野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迷,冷不丁被乔姝这么一握,手里的烟盒应声落地。
他眉一蹙,转过眼,目光在半空中与乔姝不期然撞上。
乔姝明显还在醉中,脸色愈发白得透明,被车内昏昧的阅读灯一照,透出一股病态的白。
但她眼神好干净,清凌凌像小鹿,尤其此刻,因为喝醉了,被酒精晕开一层雾蒙蒙的水色来。
看起来七分纯,三分媚。
江知野眉间微跳,喉结不自觉地轻滚了下,哑声唤:“乔姝?”
乔姝偏了偏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又像是在专注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手指在他腕上停留两秒,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江知野疑惑的目光中,手掌按住他肩膀。
紧跟着,自己也从副驾驶座上爬了过去,横跨到他腿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吊带裙,裙身窄薄,这样一坐,裙角沿着腿根被推上来。
细白的脚踝在半空中虚虚搭着,皮肤与他微凉的西装裤紧贴在一起。
她咬住唇,先前匆促一瞥的小电影内容无孔不钻地在她心头回放。
她不自觉地模仿里面女演员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盯着他,身子半倾,手肘撑在他胸膛上。
低下头,咬住他衣扣。
车外雨声愈发激烈地敲打着车窗。
江知野懒散靠在椅背上,眉眼半垂,目光淡淡笼着乔姝,昏暗光线将他表情遮住了大半,他低睨她片刻,一只手卡住她下颌,另只手漫不经心抻平被她扯皱的衣角。
落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略嫌突兀的声音响在被雨声包裹的狭小车厢里,透出几分沉闷的刺耳来。
江知野淡瞥一眼手机的位置,却没立即探身去拿,而是目光凝住乔姝。
后者听见电话声,也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与此同时,他们的车窗倏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窗外雨声簌簌,一把淡红雨伞落在他们窗外。
昏沉光线里,李清欢一手撑住伞柄,就这样与江知野冷淡的目光不期然对视上。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一起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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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梦游》
“红梅奖”决赛那天,云栀一折《玉簪记》唱得动人,年纪小小便斩获了昆曲界至高奖项,一时间风光无两。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抓住机会更进一层时,她却突然人间蒸发,再没了踪影。
而京市陈家的别墅里多了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友人来找陈清焰去试他新改装的跑车,于二楼的窗户处,看见楼下花园里一袭白裙素面朝天的陌生少女。
“那是谁?”友人问。
陈清焰眼皮未抬:“未婚妻。”
有很长一段时间,云栀的人生乐趣便是数陈清焰多久会换一个女伴。
他喜欢的类型很固定,身姿绰约体态丰盈的妙龄女郎,总之是和她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但她还是对陈清焰好,醉时给他煮醒酒汤,累时给他按摩太阳穴。
友人都羡慕他好福气,有这么爱他的未婚妻。
陈清焰无所谓的笑:“就是太无趣了些。”
然后有一天,他无趣的未婚妻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云栀回归那天,沪昆院一票难求。
陈清焰得友人赠票,闲来无事看戏散心。
台上的人粉面桃花,嗓音清雅婉转,恍惚有几分熟悉。
他坐在二楼包厢里,不小心打翻茶盘,结束后匆匆前往后台,窸窸窣窣的人声里,他听见有人问:“莺时,消失的那两年,你去哪里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太无聊,找个人随便喜欢一下。”
“然后呢?”
“那个人太无聊,所以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