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兵荒马乱, 苍白的色调和阴冷的气味令人压抑沉闷。
简柒南赶到医院时腿脚全是软的,跑得太快太急,胸口憋着一股沉闷的血腥味, 喉咙干得快要充血, 他脚步没有停留, 带着怒意直直朝着秦明川冲了过去,保镖拦着他将他拉开, 拽得他胳膊撕裂般疼。
耳边是路娴的哭腔和傅嵘桑的怒吼, 他的世界一片混乱,最后不知道是怎么冷静下来的, 大概是力气耗尽了,挣扎不动了, 被秦明川的保镖摁在了医院的座椅上。
他躬着着身子, 脑袋几乎埋进了膝盖里,青筋凸起的手指陷在发丝里, 一点一点用力,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可他的大脑没办法说服自己冷静。
他在意识到他哥有危险时拼了命让管家给秦明川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清楚地告诉秦明川他哥有抑郁症, 他一直有自杀倾向,他这么久找不到自己会崩溃, 可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他哥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
……
闻声而来的媒体一直守在医院外,秦明川几次让人驱赶也毫无作用,最终秦明川也没在媒体面前露面解释。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一刻秦明川变得异常的沉默, 他忽然不确定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了, 他用沉默把那些虚伪和懦弱展现得淋漓尽致
路娴指着急救室的大门, 带着哭腔拉拽秦明川。当年她和秦明川做了一个交易,与其说交易,不如说是被迫的选择。
要么把路凌送还秦家,要么让两个孩子从此生活在万人唾弃之中,让所有人都能戳着他们的脊梁骨。路凌那么好的成绩,这么一来会前程尽毁。
“你说你会给他们最好的保护,可是我现在看到的是我儿子躺在医院里!”路娴瘦弱的手臂拉拽着秦明川的衣服,又因为无力而一点一点蹲坐下来,被傅嵘桑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夏筠赶来后只对秦明川说了一句话:“现在你满意了么?你还想让谁去死?”
现场一度非常混乱,秦明川最终在保镖的护送下离开了医院。接着秦路延受伤的事情冲上了热搜,舆论压力箭指川华,最终在夏筠的逼迫下,秦明川不得不发声表示等秦路延清醒之后会给大众一个交代。
好像一夕之间,所有舆论都天翻地覆。
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无比的可笑和讽刺。
只需要一个热搜,一个看不见前因始末的表象,区区几张图片几句说辞,曾经的谩骂和恶意朝夕之间就变成了感动涕零,所有人都在为秦路延叫屈。
秦明川万万没想到,曾经他极力掩饰的不堪被撕裂开来之后,并没有人因为他是同性恋而诋毁嘲笑,反而他过往的种种欲盖弥彰,撕裂后暴露了他最虚伪最可耻的面目。
某些瞬间他会想,如果当初他也能坦坦荡荡的承认和面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其实并不会有这样的如果,因为利益和脸面桎梏着他,他比不上秦路延的果敢坚定,永远不可能孤注一掷去为一个人奔赴。
秦路延完全脱离危险是在两天之后。
他当时落入了水中,巨大的冲击力导致身上多处脱臼和骨折,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是人还处在昏迷中,后续也需要时间来恢复。
简柒南这两天一直在病床前,寸步不离。
明明他哥年纪没有比他大多少,可从小到大却给了简柒南一种他哥无所不能的错觉,就好像路凌是一座推不倒的墙,可以让他随便依靠,天塌下来他哥也会护着他。
可其实他哥也只是**凡胎,他也会累,也会生病,也会有倒下的时候。
简柒南拿湿毛巾给他哥擦手,垂着眼低声说:“你太累了,躺着多休息一下也好。”
也许是真的太累了,秦路延这一觉睡得异常的久。
路娴和夏筠每天都会来,还有黄永山和其他闻风前来看望的前辈。在他们看来,秦路延完全不像是患有抑郁症的人,他很敬业,对待工作总是很认真负责,大概也是因为他性格淡薄,即便他比常人更加孤僻寡言也没有人会觉得异常。
助理陪护人员每天都守在病房外,每天来探望的朋友也很多,可时刻陪在秦路延身边照顾的只有简柒南,他知道他哥不喜欢太吵太闹,总会给他耳边留一些清净。
大家也毫不违和地觉得简柒南照顾秦路延是最正常最合理的事情,连路娴进出探望都会跟简柒南打声招呼,从潜意识里,所有人都觉得简柒南是秦路延最亲近的人。
简柒南没事儿的时候就坐在床边跟他哥聊天,拿了支指甲剪给他哥剪指甲,嘀嘀咕咕地说:“哥,你手指好长,比我长一点……我从小到大也没营养不良,好像个头就是长不过你……我知道了,因为你总拎我后领子,拎多了就长不高了。”
好像就是从拎他领子开始的。
他从进到这个家之后,是他哥用这种嫌弃又无奈的方式拽着他,强迫他把院子楼梯都摸索了个遍,从那之后简柒南很少摔跤了,摔倒了,他哥又会无情地把他拎回家,上药的时候也不管他疼不疼。
简柒南起初是怕路凌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不速之客,路凌无论接不接受他都没错。他像个寄人篱下渴求被收留的小可怜,是路凌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他,把自己的书桌分给他,把这个不大的家给他匀出了一个容身之处。
他跟在路凌身后跌跌撞撞地成长,把对方刻进了自己的轨迹里,以至于没有路凌的那六年,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他又开始不停的受伤,身上总是有刮擦磕碰,吃饭总是吃一顿忘一顿,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那时候从学校到他住的地方,有一个类似于拱洞的地下通道,长辈们常提醒千万不要独自一个人走这样的通道。起初简柒南不以为然,终于在之后的某天被地痞流氓洗劫一空,从小到大他打过很多架,从来没伤得那么重过,差点丧命。
他一个人带着伤从诊所回到住处,只觉得全身好疼,那一刻在异国他乡的无助第一次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没有路凌了。
他花了漫长的时间,重新摸索着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好像找到了新的轨迹,灵魂却再也没了可以附着的地方。
那时候他想,也许生活注定不能圆满,有些人注定会成为人生的过客,只能封存在记忆里,经年之后成为释然的错过。
某天下了一场大雨,窗外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