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阳春三月,路从和许妍结婚了。
那一天,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中国东北名为小石村的这片土地上, 天空一碧如洗, 无风无浪,是很平凡也很特别的一天。
早晨四点钟,许家和路家都开始各自忙碌,喜庆的喇叭(唢呐)声唤醒了这个清晨。
许妍趴着睡了一夜,早起浑身都是僵硬的。
“妙妙,你快扶一下我, 我起不来了。”
许妙“咯咯咯”笑着,把许妍从被窝里拽起来, “姐我真佩服你, 还能趴着睡一宿。”
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感觉这浑身的血管都缠绕到一起去了似的, 半晌才感觉这胳膊腿是自己的。
许妍从炕上下去,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发型,看着没乱, 才笑着回许妙的话,“不趴着睡不行啊, 弄乱了发型, 我自己也不会盘。”
村子里没有理发店,她这个新娘发型还是昨天提前去镇上弄的, 回来怕弄乱了,只能趴着睡一夜。
婚服是半月前和路从去商店里买的, 她的是红色羊毛衫和一条红裤子, 路从的是一套咖色的西装, 许妍怕弄脏衣服,早起洗漱完,才到里屋把衣服换上。
再晚一会儿,亲戚朋友就都要来家里了,许妍收拾好就坐在炕上等着接亲的过来。
过不到半个小时,亲戚朋友都纷纷登门,聊聊天,说说话,屋子里热热闹闹聚了好多人,许妙这天请假没去上学,一直在炕上陪着许妍,有时候身边没旁人在,许妙就会和许妍聊两句,平时许妙也不是话多的孩子,可今个却像是铆足了劲儿要多说几句话似的,只有许妍明白,她那是因为不舍。
“姐姐,你结了婚还能经常回家吗?”
“当然可以啊,我是嫁人,又不是卖给他们家了。”
“那我能去你家看你么?”
“傻丫头,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姐,结婚后是不是就要生孩子了?我喜欢小孩儿,到时候我帮你带孩子去。”
这问题倒是问住了许妍,她粉白的小脸上晕开一抹红,最终也没回答。
屋里人多的时候,许妍跟着聊天就能分散去注意力,等这屋子一空,她就觉着紧张,有时候就忍不住想,路从这会儿在干嘛,是不是和她一样紧张。
可此时路从是没有时间紧张的。
因为他和许妍都是一个村子的,长辈们说,为图吉利,接亲的时候稍微绕远一点走,他得提前张罗着,找几个牛车马车,等接上新娘子时,再从村里出发绕路去乡里走一圈,最后再走另一条路回到村子里。
他们那时结婚,当地也没有堵门的习俗,更没有婚庆主持人安排大家做什么游戏,等吉时一到,男方接亲的人浩浩荡荡的走进许家的院子,路从打头,手上捧着一束假花,胸前还别着一只大红花,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一路走进门。
听见外头吵闹的声响,许良进来打报告,“他们来了。”
许妍又开始紧张个不停,她手上握着和路从一样的假花,掌心里都是汗。
等男方的人簇拥着进了门,路从的视线与许妍对上,两人都同时红了脸,人群中有小孩子喊,“新娘子好看。”
许妍往那声源处瞧一瞧,更觉着羞涩到不行。
不知道哪个长辈在逗路从,“看你新媳妇好不好看?”
路从笑弯了唇角,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好看,我媳妇必须好看。”
大家伙都拍手笑,许妍在一阵阵欢声笑语中低下了头。
热热闹闹的说上几句,有长辈说:“别错过典礼吉时,赶紧抱着新娘子上车喽。”
路从将大红色的小皮靴给许妍穿上,低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对许妍说:“咱们回家了。”
喜庆的唢呐声吹到了高/潮,许妍觉着心房里填入了一股暖流,激荡着、温暖着她。
路从将她稳稳抱起,一路走出了门,在一众亲朋好友的簇拥下,她忽然觉得世界好安静,听不到笑闹的声音,也听不到奏乐的音调,她的世界里,只有路从高扬不下的笑容,与他坚毅有力向前迈去的步伐。
三月,尚且为春寒料峭的时节,一路去乡里,路从怕许妍冷,提前就准备好了一条红色的毛毯,从一上马车,就将毛毯裹在她的身上,而他宽大的手掌一刻也未曾放开过她的手。
最初的紧张已经过去,现在所有的情绪全部趋近于安定。
路从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定感觉。
和那时当地所有的结婚流程一样,典礼结束后,就是吃喜宴,路从带着许妍给亲戚朋友敬酒,他护着许妍,生怕许妍被人灌多了,最后他自己倒是被多劝了几杯酒,好在他今天高兴,酒量也出奇的好,到最后也仅仅只有一点醉意。
到了夜里,照例要闹洞房,这是许妍今天觉着最紧张的一件事情。
上回去王家看闹洞房时,就觉着太臊人,村子里的这些小年轻,闹起来可不顾忌,她想想就觉得害臊。
人还没来,路从偷偷跟许妍说了一句话,许妍听完惊讶的看着他,“能行吗?”
路从点头,“行,你在家等我。”
许妍红着脸点点头。
过不了多久,路从那帮朋友先来的,除了本村的赵家康和王大胖,还有外村的几个男人,许妍有印象,都是上学时候跟路从玩的那帮人,有人是带着对象来的,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还有小孩儿,聊天的声音快掀翻了屋顶。
闹洞房的游戏,第一个还是两口子吃苹果,许妍之前看过王大胖和她老婆做这游戏,她害臊归害臊,但是早有防备,在路从朋友忽然把苹果往上一提时,她就后退了一步,路从也没像王大胖那样扑出去,人群里有人喊,“路从你行不行啊,知不知道这游戏咋玩?”
“知道啊。”
“知道你还躲。”
路从看着人群笑,“怕撞坏我媳妇不行啊。”
“撞坏?”
“咦……”
“是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哈哈哈哈……”
“玩游戏就玩游戏,路从你咋还开黄腔呢。”
“滚。”路从笑骂。
说要玩第二个游戏的时候,路从忽然捂着肚子从炕上跳下来,急火火的说:“我先去个厕所,酒喝多了,憋不住了,快让让。”
有人挡住他,“真的假的啊,你可别跑了?”
“跑啥跑,我媳妇还在这呢,马上就回来。”
“路从你肾不行啊,这么着急。”
路从扬手给了那人一下,“你肾才不行。”
打完就跑,看那急的样,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有许妍坐在炕上表情不大自然。
这些人在等路从回来的时候,都在琢磨一会儿玩什么游戏,商量了一个又一个,结果过了七八分钟,人还没回来,有人叫边上站着的赵家康,“你去看看,这么半天掉厕所了?”
赵家康懒得动,就说:“哎呀,马上就回来了。”
结果这一等,过去半个小时也没动静。
等赵家康再去看,厕所里哪还有什么人。
回来和大家伙一说,有人笑骂,“这家伙肯定跑了,还有他这么闹洞房的。”
“嫂子,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商量好了?”
许妍觉着这事儿是路从的主意,也不算他们商量好的,就说:“我没和他商量过。”
这么说也不算骗人。
有个路从上学时候的好哥们笑着说:“得了,咱撤吧,人从哥是想早点入洞房呢。咱别耽误人家**一刻。”
许妍听见,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唾沫呛死。
这些人稀稀拉拉走出去,屋子里瞬间静悄悄了。
许妍放松下来,靠着墙坐了一会儿,路从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会不会碰上他们,想想也有点想笑,就自己坐在那乐上了一会儿,可笑着笑着,又忽然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
**一刻……
她的脸一瞬间烧红了。
整个人就跟在油锅上坐着似的,变得紧张、慌乱和不安。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房门才有动静,路从做贼一样进了门。
“他们都走了?”
许妍点头,“走了有一会儿了,你跑哪去了?”
“去你家了。”
“我家?”
新婚之夜,闹洞房的时候,他却躲到自己老丈人家里,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爸妈他们没问你啥?”
“就问我怎么跑这来了,我就实话实说。”
其实许良也问了,还一直催他赶紧回来,说什么,赶紧回家和我姐入洞房去,那话他听了都害臊,没法说给许妍听。
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时,才发觉这气氛哪哪都不对。
平时两人在一块相处时的轻松找不回来,一对视,心里都各自揣着事儿,许妍紧张,路从也不自在。
路从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西装,缓慢地走到炕边坐下,扭头瞥一眼许妍,见她还穿着白天的那身喜服,就说:“你也脱下来吧。”
许妍扬了下眉,心脏砰砰砰地乱跳,吞吐着说:“脱?”
路从瞧见她脸颊通红,才知道她会错了意,赶紧解释,“我是说你这身衣服穿着累,换个舒服一点的,还有那头发,头饰都摘了吧。”
许妍这才僵硬的点点头。
她坐在那慢吞吞的拆头发,一头长发落下来,晃了晃头,都散开,才觉得头皮得到了放松。
之后又想到换衣服的事,按在扣子那,半晌没动,想脱下来,又顾忌着什么似的,看着路从。
等了半晌,身后静悄悄的,路从转头一瞧,许妍抿着唇盯着他看,解扣子的动作僵持在那,他用了两秒反应过味儿来,立刻从炕上起身,挠挠头说:“那个……大门和房门我好像都忘锁了,我出去看看。”
小村庄里的夜静悄悄的,繁星与清辉交映,天空是一幅美丽而又神秘的画卷。
在这样的夜色中,路从推开门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没动,抬头望了会儿天,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刻,顺兜里摸出一根烟,火柴棍擦出火苗,点燃的瞬间,烟雾缭绕在前。
吞云吐雾,他半眯着眼去看这不一样的夜色,本以为心会和夜一样平静,然而不是。
他的心绪从方才在许妍家里往回走的路上就已经开始变得躁动而又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