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这年,许家又添了三头牛,算上原本的两头,现下已有五头。
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让许妍出去放牛,除却放自家的牛,还带着放刘兰大姨家的三头,外加许妍老奶家的五头,这十三头牛都归许妍来放,老奶家里一开始便就说好到年底会给工钱,而刘兰大姨家还没表示什么,但刘兰这人好面子,又很注重亲朋关系,人家不提工钱的事,她也就没好意思问。
放牛都要去离村子很远的一处荒甸子上,许妍毕竟是个姑娘家,那个年代也不太平,十里八村常能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就这样,在正式开始放牛前,刘兰自己动手把许妍的长辫子给剪了,剪成了小子的短发,许妍照着镜子忍了又忍,还是掉了几滴眼泪。
刘兰冷言冷语的说:“哭什么,不是你整天都想找点事儿干,放牛挺好的,毕竟在家里,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从镜子里,许妍望向身后的母亲,忽然就觉得十分陌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委屈难过并不想再对母亲诉说,担心害怕也不会想往母亲的怀里依靠。
母亲慈善的面孔,偶尔的微笑也在渐渐远去。
她在成长,父母在衰老,而衰老的不只是他们的面容,还有他们的心。
十六岁这年,许妍开始了放牛之路,早出晚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夏天,烈日当头时,她和老牛们一起顶着太阳暴晒,雨天,她和老牛们一起被大雨湿透身心。
早晨在太阳还未睁眼时出门,晚上太阳落山时回到家里。
除了早晚饭,这中间的时间,她没吃过一口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回到家里时,总是嘴唇干燥,肚子疯狂的叫。
她也会有嘴馋的时候,但想吃的都是最最廉价的东西,因为她从未吃过山珍海味,便从不知道个中滋味。
在这样的日子里周而复始的过。
许妍最最害怕的还是下雨天,尤其乌云翻涌、雷声阵阵的时候。
方圆几十里看不到一户人家,见不到一个人影。
雷声那么大,仿佛从她头顶劈过,她会吓得躲在牛群中,蹲在地上,抱着头,和雷雨声混在一起呜呜的哭泣。
什么时候雨停下,什么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心脏是自己的。
那个时候,许妍的爷爷家里也在养牛,平时也会出去放牛,许妍想同爷爷一起,这样就不会那么害怕,可爷爷不肯,非常冷漠的拒绝了,许妍知道,爷爷不愿意的原因是怕她放的牛会和爷爷的牛抢草吃。
许妍性格多么要强,被拒绝后,她绝不会再次央求。
所以,那些年,许妍放牛路上始终是一个人。
特别累,或是受到惊吓时,回到家里,她也想过对母亲说,得到一句安慰也好,或者母亲能够心软叫她放弃也好,她只想听到一句话,但是没有,许妍咬着嘴唇不肯开口说一个字,母亲也像从未感知到她的艰辛一般,便也从不过问。
第一年,年初二时,老奶家里给许妍结了工钱五十元,好在,她爸妈没要这个钱,许妍把这钱都自己攒起来,没舍得花一分,甚至连件新衣裳都没舍得买。
拿到工钱的那一刻,她在冰天雪地里,握着零零碎碎的一把钱,哭的像个没有家的孩子。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只是看着手里的工钱,这一年的艰辛又在脑海里历历闪过,金钱没有带给她欢喜,反而更加沉重,沉重到她喘不过气来。
她羸弱的身体里盛放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而它几欲碎裂,无法弥合。
年初三,难得清闲的时候。
许妍被许良拉着去邻居一个舅舅家里看电视。
那个时候村子里电视还不普及,只有几户人家有。
一到闲暇时候,这些半大的孩子或是年轻小伙子小姑娘就都凑到有电视的人家去追剧。
许良和许妍过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不少人。
许妍在那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路从。
两人见面没说话也没打招呼,或许是因为不常见面的缘故,彼此间都渐渐变得陌生。
电视机里在放《西游记》这帮人看的专心致志,连说话聊天的时候都很少,只偶尔到了剧情的高/潮点,大家会兴奋的讨论一下,之后又恢复安静。
许妍坐在土炕的一角,眼睛盯着电视,脑海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以至于她没注意到路从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
等她回神看到路从时,还吓了一跳。
路从瞧见她微微睁大的双眼,噗嗤乐了,“我长得这么吓人么?”
许妍摇摇头,没说话,总感觉路从好像又有了一点变化,个子比之前高了,脸部轮廓更加英挺,几乎冲淡了从前所有柔和的弧度。
是一个男孩儿向男人转变的过程。
“听说你帮家里放牛呢?”路从的话让她回过神来。
许妍轻声回应,“嗯。”
“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应该做的事。”
许妍瞧着他的侧脸,忽然笑了,“小姑娘应该做什么事?”
路从没答,却又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读书了?我记得你的成绩很好。”
“家里没钱。”许妍很直白。
路从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上一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