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低下头不敢看他,忽然发现,女孩子心里憋着委屈的时候果然是不能被哄的,她已经矫情到越被哄越想哭。
他明明没义务顾虑她的情绪。
秦牧择拿着纸的手犹豫着,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见她没什么反应,才轻轻叹了叹气,嗓音无奈:“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明微紧紧抿着唇,害怕一说话就忍不住哭出声,而她不想那样。
如果昨晚是因为喝醉了酒行为不受控制,今天在他面前失态也不是她的本意,但不能再在他面前哭了。
大概五分钟后,发觉她情绪缓和了,秦牧择才把手中的纸塞进她掌心:“别忘了待会儿吃药。”
明微收紧手指,忍了忍,嗓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噢。”
秦牧择手掌无意识地抬起,落向她的头顶上方,看着她柔软的头发,最后还是收了回去,站起身。
明微虽然低着头,但对周围的声响格外注意,对他的动静更是敏感。
她能感觉到男人起身的动作,衣料之间的摩擦声,以及离开的脚步。
脚步声渐渐远离,直至消失不见。
明微慢慢抬起头,手里还攥着他还的两颗糖,摊开掌心,是一颗巧克力,还有颗两边被扎紧的水果糖。
明微把糖收了起来。
扒开药袋子看了眼,里面有退烧药,还有一支体温计。
…
调整好情绪,明微径直去二楼的卫生间洗脸,把沾了奶茶的碎发冲洗了下,确定看不出什么异样才回去工作。
想起秦牧择走前对她说的话,最后还去机房前接水吃了药。差不多半小时,她觉得头痛稍微缓解了,见到小程过来,感激的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药。
“小程,谢谢你的药。”
小程把手上的服装袋递给她,问:“什么药?我是去给你买衣服的,猜到你不打算请假,所以让女同事帮你买了件可以应付的衣服,你收着,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以后给我买几本有趣的书就成。”
明微重点还在药上:“不是你给我买的药?”
小程:“我本来是要让人给你买的,但同事说你已经在吃药了,就没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小程顿了下,笑容变得暧昧起来,“可以啊小微,是谁偷偷暗恋你,竟然私底下给你买药还不留名。”
明微脸一下变得通红:“小程,你别胡说!”
秦牧择暗恋谁都不可能暗恋她啊。
这男人可嫌弃她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程无奈,看她反应这么大,突然觉得上次大冒险她说没谈过恋爱是真的,完全不禁逗,“你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我看着碍眼。”
明微心里的异样还没完全消散,掩饰性的接过衣服:“知道了,马上去收拾。”说完,立马转身。
小程这才满意的去工作。
在机房值班要一整天,从白天到第二天早上,三四个同事一起守着,自行安排各自中间休息的时间。
明微吃了药身体就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十分严重的重感冒,她向来是发烧可以吃药解决的体质。
到了凌晨一点的时候,明微刚要下楼去买点吃的填肚子,就见韩静姝端着一碗泡面过来,站在机房门口,示意她出来。
明微诧异的出去。
韩静姝:“给你的。”
明微愣愣的接过泡面:“静姝姐,你怎么在台里?”
韩静姝走回茶水间,听到这话儿又回头:“小程有事,今天跟我换班。”
说完,人就走了。
没一会儿,她手上又端着另一碗泡面回来,示意站在门口的明微跟上:“跟我来,这里不方便吃。”
“好。”明微跟上。
韩静姝带她去了天台。
天台在二十几楼,很高。往下看是繁华的大都市,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道路,以及万家灯火的热闹。
这是明微头一次来这边,还以为天台就是空荡的地板,没想到这里还有一顶偌大的遮阳棚,伞下是桌子椅子。
明微把面放桌上,还挺意外的。
韩静姝笑道:“以后要是觉得不开心,可以上来吹吹风。”
明微点头:“谢谢静姝姐。”
韩静姝看明微安安静静地吃着面,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今天的事情我听小程说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是不知道咱们群里的同事知道秦哥和小程英雄救美,有多心潮澎湃,羡慕得很。”
明微:“真的吗?”
韩静姝只是笑笑。
明微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手里的叉子无意识的一下又一下地戳着面,怕她为自己担心,只好想了个适合的说辞:“今天的事情其实还好了,我只是有点遗憾上次的选题。”
韩静姝:“老孙妻子的选题?”
明微一怔,没想到韩静姝竟然知道她的心思,这件事也压在她心底好久了,每次想起都挺难受的,于是趁机说了出来:“静姝姐,我一开始做老孙的新闻,后来知道了老孙妻子的事,更不想闷声不吭。”
可是现在老孙已经带着妻子出国,大概率以后也不会回来了,这个新闻也就和她没了关系。
她知道在这个世上,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真正能为他人苦难共情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可就是有时候,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作为新闻记者,除了政治立场,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持冷静客观,更忌讳把个人情感带进新闻。
明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表情都和往常一样,以平常心态检讨自己:“我想把老孙媳妇的事情弄清楚,可我当时太高估我自己了,只知道在老孙身上想办法,忘了这件事的本身是他老婆,直到他们人都走了,我只能捡着前面的素材做新闻。”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花了十倍的努力好不容易上了个211大学,只知道盲目的选择学校里的王牌专业,后面发现她还是喜欢新闻,又转行做记者,前面的四年好像都白费了。
想起刚才那女孩最后的几句话,明微心里还是会难受。
那些在学生时代想忘记,再也不想要记起的记忆,猝不及防一股脑翻涌了上来,她连痛感都没有了。
只觉得难堪。
太难堪了。
选择来云京市上学,除去她私心里那点隐晦的对靳以诚的心思,她原本是想着新的环境新的人,可以让她的生活慢慢变好,没想到又回到了原点。
因为她的样貌,刚开始……把她捧上天,又嫌她脏。
好像原生家庭的缺陷,是她的原罪。
“就因为这个?”韩静姝有些想笑,声音温柔的开导,“不是每个人都能完美的完成每一个选题,有遗憾是常事,所以人生才会完整,不要觉得残缺不好,可能以后你还要靠这份残缺拾级往上。”
不只是这样的……
然而看着她宽慰自己的温柔样子,明微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秦哥?”韩静姝看着门口,突然惊讶的站了起来。
明微浑身一僵,转头看到门口站着点烟的高大身影,声控灯亮着,映出他颀长的身影,吓得她急忙起身。
秦牧择双眼扫过两人桌上的面,把烟夹在两指间,烟雾升散开来:“吃你们的。”
韩静姝微笑:“这里还有座位的,秦哥站那做什么。”
明微局促的站着。
一看见秦牧择,她就想起刚才在楼梯间的事情,莫名不敢面对他。
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从她喝醉那晚开始,再到刚才楼梯间的温柔,这已经超出了她认知中平常上下司关系。
然而韩静姝手机来了电话,接完电话后脸色有些为难,拍拍明微的肩,又看向秦牧择,道:“秦哥,我有点事就下去了,您待会儿帮忙把小微送下楼。”
“静姝姐……”
韩静姝:“听话。”
明微脑袋都大了。
路过秦牧择的时候,韩静姝忍不住提醒了句:“秦哥,我记得你说过要戒烟,怎么这几天抽烟的次数还频繁了。”
秦牧择嗯了声。
只是点着清醒一下。
韩静姝一走,空旷的天台就只有他们两人,偌大的风声阵阵。
秦牧择掐了烟,有几许烟灰掉落在了地上,他扔掉香烟,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不远处的女孩像是发现危险的小龟,急忙低下头坐回到了位置上。
明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起那两盒药,怎么想怎么怪异,默默地低头吃面,想着秦牧择差不多就走了。
脚步声忽地响起。
这是,要走了吗?
快走快走。
然而脚步声却逐渐逼近,明微吃东西的动作一下就停住了,察觉到身侧的位置多了个人,惊诧的抬头。
秦牧择把手机放在桌上,朝她推了过去:“看看。”
看?
看什么。
明微只一个劲儿的看着他,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不知神游到哪了。
秦牧择被她盯得吃不消,手指轻敲了桌面两下:“看我做什么,看新闻。”
明微耳根倏地就热了,天台的风都吹不散这热度,仓皇地低下头,移向桌面的手机屏幕上,表情慢慢凝重了起来。
上面是一条新闻,在乡下某个村。
上周,有个六年级的女孩偷偷拿了老鼠药吃,因为发现太晚,抢救无效死亡。腿脚有缺陷的母亲伤心过度,当天吃农药也去世了。第二天父亲去山上,不小心跌落山崖,重伤未愈,现在都没法下地干活。
有几家媒体报道了这一新闻,只是谁都不知道女孩这一行为的确切原因。评论底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女孩成绩太差,家里又太穷,母亲还是残疾,心里负担过重,这才会一时想不开服毒。
这件事影响还挺大,两天之内去世了一对母女,男主人又重伤未愈,不少媒体跟着报道,却莫衷一是。当地政府不堪受扰,都快谢绝媒体介入采访了。
明微心里很不是滋味,往下翻评论,清一色都是猜测原因的网友,还有不嫌事大的人随意在评论区下结论,说女孩不懂事,才害得好好的家变成这样。
明微看向秦牧择,脑子里都是这条新闻,见他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问,“您给我看这个新闻是……”
秦牧择:“下周去跟这个新闻,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明微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又想起一件事,眼里的光芒弱了下去:“可是下周不是大家一起下乡去……”
“你跟我去坡梦村。”
真的吗。
比起那个下乡学习,这个选题明显更吸引明微,只是……
真的是被他批评太多次了,现在愿意带她去是因为认可她的能力吗。明微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
是认可吗。
明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里的期待隐约可见,双眼晶亮。
此时楼下的万家灯火似乎都敌不过女孩眼里细碎的星芒,秦牧择莫名觉得自己心弦似乎都被微微撩拨了下,下意识撇开视线,把手机收了回来。
“不想去可以不去。”
明微心里一急,下意识抓住了男人的手臂:“想去!”
太想去了。
秦牧择看向她的两只爪子。
明微反应过来,脸上一热,触电般松开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看她像受了惊的兔子似地的弹开,本来有点泛白的小脸染上了红晕,羞窘又尴尬。秦牧择薄唇难得扬了下,声音温和:“快吃,吃完送你下去。”
这就不用了吧。
明微小脸垮了下来。
她是有点发烧,可都好的差不多了,需要像小孩似的接送她吗。
“知道了。”人微言轻,她还是乖乖听话好了。
阳台的风忽然就大了起来,明微刚低下头继续吃面,碎发就胡乱的在她眼前飞,她随手给勾到耳后,却又因为是小碎发,太短,下一秒又贴在了她鼻梁上。
鼻尖都有点痒了起来,明微忍不住动了动鼻子,又伸手去按想要止痒。眼前忽然多了只节骨分明的大手,在她的怔愕下,把她的碎发往后勾过去。
男人微凉的手指划过她耳朵,从被触碰到的耳尖开始,热度蔓延而下,明微心慌意乱,呆滞地望着他。
秦牧择一时也进退两难,对上女孩怔愣的目光,都不知道他鬼使神差下干了些什么暧昧的举动,收回手的同时,起身走到了迎风的位置,背过身。
明微看着他的背影。
男人刚好就站在正对她的位置。
微冷的空气中似乎带了热浪,谁都没有出声,静静等着热度消散。
吹向她的风小了下来,碎发敷贴的搭在两边,明微抚平心跳,低头不看他清隽的背影,心里不断对自己催眠。
秦大魔头只是看她这几天被那么多人骂,今天还被泼了奶茶,所以一时对下属升起怜惜之心,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没有。
绝对不可能有!
…
最后明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天台,整个人晕乎乎的,都不敢看身后跟着的男人,下楼后默默地进机房。
忘记忘记……
明微只好不断给自己催眠。
好在夜班真的太累,明微没一会儿就忘了这个小插曲,心里只想着什么时候下班。
值了整整一天的班,等明微终于熬到了第二天早上,几乎快支撑不住了,才下班就急匆匆赶回去,到家倒头就睡。
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几天,一觉睡到下午两点,迷迷糊糊起来的时候,想起坡梦村的新闻,拿出手机开始搜新闻,大概了解下现在的事件进展。
总不能去到坡梦村的时候一无所知。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当地政府不大欢迎媒体,他们怕是还得想想办法。
偷偷去?
“叮——”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明微被吓了一跳,看到是时欢发的消息,而且还是发一个很无聊的小短文给她。为了抚慰自己受伤的小心灵,明微立马打了电话过去。
“臭时欢,你无不无聊啊。”
时欢此时正在做美甲,那端吼出来的声音让她耳膜一震,手跟着动了下,美甲师就把指甲油涂歪了。
时欢一脸肉疼,对着电话那端哼了一声:“我这是为了让你迷途知返,你看那暗恋的小女生多惨,最后一个人天荒地老。”
现在靳以诚都有女朋友了,整个圈子都知道两人经常同进同出。
她家明微虽然样样都好,可是太门不当户不对,以后受了委屈可不比她还憋屈。
难不成现在还要等靳以诚分手?
这更不行了。
明微安静了,抿抿唇道:“我没暗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