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她总是如此,纯纯地笑一笑,对方通常不会再和她为难。
似乎有点无赖,但目前为止百无一失。
“当然是喜欢阳光暖心的大哥哥了。”苏稚杳倒没回避,略靠着沙发扶手,轻轻歪了下脑袋:“最好是和姐姐你一样温柔体贴的。”
最好是和那个坏男人完全相反的,她心想。
这一声甜润的姐姐,主持人瞬间心都化了。
今天之前,她始终不明白苏家这位年少成名的小女儿,为什么能让大半个京市的富少爷们都愿意放低姿态追捧着。
现在她忽然间理解了。
面前的女孩子穿着高定缎面连衣裙,香槟粉,花苞长袖,微卷的长发半扎半散,脚上是一双象牙白中跟小羊皮短靴,几十万起步,小腿又细又长,顺着坐姿斜斜并拢,一眼看去十分温婉。
天生的粉白皮丝滑得和奶油一般,坐在那儿,像个优雅的瓷娃娃。
漂亮成这样,只要莞尔笑笑,大概就连犯罪,你都会觉得她很无辜。
于是后面的采访,所有犀利的提问,女主持人都自动省略了,不舍得刁难她。
“杳杳刚毕业回国不久,有没有筹备个人演奏会的安排,可以跟我们透露透露吗?”最后,主持人笑着问了个收尾的问题。
苏稚杳莹白的指尖点点下颔,短暂沉吟后,似答非答:“我还需要向前辈多多学习。”
专访结束,苏稚杳一起身,助理就抱着一件长款珍珠白貂跑上来,严严实实裹到她纤薄的肩上。三五个安保护送她离开演播厅前,她还冲着主持人一笑,用一把浸过甜酒般温润的嗓子,说了声“辛苦姐姐”。
谦虚貌美又有教养的小公主。
女主持人越发喜欢她了。
“收工了方煦,还看!”女主持人收回思绪后,卷起台本敲了下最前面摄影师的头。
方煦还兀自沉浸在女孩子背影消失门口的画面里,当下标题灵感源源不断冒出。
“小貂蝉苏稚杳:京圈当之无愧的钢琴公主”他点着一根手指,逐字逐句念完,自己先拍手叫绝:“安姐,我这标题怎么说?你这期铁定是要爆啊!下月的考核第一非你莫属!”
“想什么呢,忘了老简在隔壁采访谁了?”
一听这话,方煦顿时记起来了,恍悟后咋舌感叹:“……简哥够本事,港区那位大佬都请得到,这可是亲手送自己父亲进监狱的狠角色……啧,我说,节目同一天播,看来你俩又得较劲了。”
安岚没说话,这次确实有些服气。
方煦期待地搓搓手,凑热闹不嫌事大:“京市小貂蝉pk港区贺老大,属实有看头!”
“安姐,你赌谁的收视率更高?”方煦又问。
安岚沉默着白他一眼,走了。
别把她美丽的小天使放到魔鬼身边摧残好吗?
电视台总部楼下。
风吹着轻悠悠的雪絮,不断飘进大楼外檐里,被透明伞面挡住。
伞下,苏稚杳捏着一支蓝色的海盐椰奶雪糕,助理正举起手机给她看。
助理有个很可爱的名字,蔡小茸。
小茸只比苏稚杳年长两三岁,戴着副圆圆的近视眼镜,是个细心单纯的女生,趁等车的空隙,在和苏稚杳确认后几月的行程。
行程表上为数不多的活动也都是采访和晚宴,冰凉的雪糕在口中慢慢融化,苏稚杳的声音也带上几分寒凉:“慈善拍卖会都安排了,港区国际钢琴艺术节去哪儿了?”
“公司的想法是,这种含有比赛性质的活动,我们没必要参加。”小茸如实回答。
“理由呢?”苏稚杳听得想笑:“怕我技不如人,硬给我拗的人设崩塌,丢公司形象?”
那边的确有这层意思,小茸斟酌措辞,委婉道:“不是不是……是公司经过考量,艺术节都是老前辈,你还年轻,胜算应该不大,而且杳杳你也不差人气和资源。”
苏稚杳看她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生物,不理解其中逻辑:“我是idol吗?”
小茸理所当然摇摇头。
“哦。”苏稚杳浅笑,带出淡淡的狡黠:“还以为公司要我进军娱乐圈呢。”
她在演奏钢琴方面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小茸有不好的预感:“那这几个采访和晚宴邀请……”
苏稚杳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果然……又是这让人无法拒绝的熟悉笑容……
装乖和美貌杀人。
她最擅长的。
小茸挠挠脑门,发愁怎么跟公司交代,不配合通告要赔违约金的。
想再劝,却见她浑不在意,小茸脑中顿时浮现出“弹不好琴就要回家继承家业”这行字。
好吧。
这不是她一个工薪阶层该考虑的事。
“我输得起,也不怕丢人。”苏稚杳温澈的音色底下按捺着一层无奈,咬了口雪糕,看向遥远的天际。
小茸看着她侧脸,突然恍了神。
那一瞬,小茸感觉当时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困在金丝笼中的飞鸟,抬头在望一片苍茫雪,绮丽的眼眸下流淌悲凉,有所求,却无所待,无所依。
小茸心思敏感,明白她完全是在被公司逆向培养,不由心疼,思索片刻后说:“杳杳,要不你和小程总说说,放宽合约里不允许私接合作这条限制,这样的话,以后再有你喜欢的钢琴活动或音乐赛事,我们可以自己去谈。”
苏稚杳却是回眸笑了一下:“不用了。”
她和程娱传媒的全约,是当年她爸爸代签的,那时她未成年。
有那么多优质的音乐性跨国经纪公司,偏要签倾向培养偶像艺人的程娱传媒,苏稚杳真不理解她爸爸当初是怎么想的。
但没关系。
现在她成年了,也毕业了,和程娱的解约流程已经在走。
小茸疑惑,见她没想多言就没问,只嘟哝着,上前将苏稚杳身上白绒貂的领口拢了拢:“雪都下大了,杨叔怎么还没到?”
车子意外抛锚,司机临时开了新车过来,大概今晚都是过节的人,被堵在路上,苏稚杳嫌闷,不乐意在休息室里等。
小茸想起事情,扶了下眼镜:“对了杳杳,你在演播厅的时候,手机来了好多个电话。”
“谁?”
“就那群少爷呗,还有小程总,说在国贸给你办了生日宴,要去吗?”小茸逐渐露出一种近乎慈爱和欣慰的眼神:“杳杳桃花真旺,那么多帅哥都喜欢你。”
苏稚杳皱了下眉,想到那一张张玩世不恭的脸,懒得装了,略带嫌弃嘀咕:“歪瓜裂枣,谁稀罕他们喜欢。”
小茸低低笑出一声:“那回家?”
苏稚杳眸光微不可见一漾,安静下来。
“不了。”她垂下眼睫,靴子踢了踢飘落的雪,轻声自语:“家里又没人等我。”
不等小茸搭腔,下一秒,苏稚杳先无所谓地开了口:“给我的教授发一份邮件。”
小茸点点头,打开手机,问她内容。
“我想要两张艺术节的入场票,听说这届开幕式请到了一位重量级神秘嘉宾,票肯定抢罄了,教授在业界人脉广,你问问他,有没有港区那边的关系。”苏稚杳说。
不能上台,那当观众的机会总要争取。
小茸低头编辑邮件,苏稚杳将伞柄轻轻靠着肩,外面时不时有雪吹进来,落在瓷砖外沿。
望着望着,苏稚杳渐渐走神,不知想到什么,手里咬了两口的雪糕都忘了吃。
“砰”冷不防一声轰响。
苏稚杳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往下一蹲,伞和雪糕一并扔掉,惊得魂都散了。
小茸懵懵低头看她:“怎么了杳杳?”
无事发生。
苏稚杳轻喘着,惊魂未定地望向天,看到又一朵烟花升起,在砰响中绽放,照得夜空很亮。
“……”
两年前那晚都给她留下阴影了。
苏稚杳闭了闭眼,抚抚心口:“没事儿,站累了。”
她捡起伞,把牺牲的雪糕丢进垃圾桶。
苏稚杳还没完全冷静下来,一道暖烫的车灯光忽地打在她的透明伞上,映得伞面发亮。
她被刺得眯起眼,逆着灼目的橘光看过去。
一辆布加迪黑曜加长版商务车在大楼门口停下。
黑色车牌,号码是嚣张的五个0。
大楼的玻璃感应门自动向两边敞开,戴白手套的侍者先快步而出,拉开后座的车门,正襟等待。
看着像是有大人物驾到,一群西装革履的保镖,团团簇拥着男人走出电视台,平静的氛围有了骚动,气流好似都倏而急促起来。
好奇是谁能有这阵仗,苏稚杳下意识张望了两眼,男人虽比身边的人都要高些,但被身强体壮的保镖挡着,她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一个相对清瘦的男子握着手机追上他,看模样大约是助理:“先生,zane教授的电话,他希望您能帮个忙。”
“稍后我会回电。”
男人的声音,像一台复古留声机在深沉的雪夜里徐徐播放,冷艳的,矜贵的。
却又被港腔粤语的调子融入微微的温柔。
他们对话用的是粤语,苏稚杳听不懂,也没太听清,只感受到男人的音色似乎并不耳生,让她霎那间处在一种就要醒觉,却又将苏未苏的状态。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苏稚杳猝不及防陷入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