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勺子,想了一下,说:“每天,不管你睡着还是醒着,你都能接受到无穷无尽的情报。远处的人在尖叫,近处的人在说话,世界上各地的咒灵生成与消弭。你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消息灌进你的大脑,只能接受,无法拒绝。”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很淡,慢慢地说着,没有一丝情绪。
我没料到六眼对他来说负担大过好处,一时间有些发愣,走了一段路才问:
“那,没有应对措施吗?既然是透过眼睛得知的信息,能把眼睛遮起来吗?还是说这样没办法看到路?”
“当然没办法啦。”他笑着说,“眼睛毕竟是眼睛,六眼虽然特殊了一点,能够洞察咒力,却也不是什么都看得到的……像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六眼闭上了之后,也就看不到了。”
所以他才没有把眼睛遮起来,只是日复一日地承受信息轰炸。
我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走了一会儿,我们路过一家眼镜店,我看了一眼店内各种各样的眼镜,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被迫停下脚步,问:“干嘛?”
我说:“墨镜怎么样?”
“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墨镜啊……应该可以减弱一点效果吧?而且并不妨碍看路。”
他觉得这主意不错,我们俩走进眼镜店,一会儿过后他戴着一副墨镜出来了,有点新奇地走在路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这人有点像个盲人。
他走路七拐八拐,这里探探那里踢踢,乱七八糟没个章法,我始终在边上走着,不紧不慢地,偶然抬头看到天色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渲染成深蓝色的一片,唯有远方一点带着红的白苟延残喘。
天已经黑了。
前面的五条悟好像已经适应了这种戴墨镜的情况,腿又长,走起路来比我快了不知道多少,一下子将我甩在了身后。
不过他最终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停了步,站在红绿灯前面,把垃圾袋子扔进垃圾桶,两只手放在口袋里,和我一样看着天空。
我走到他边上,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开口说:“很晚了……”
我说还好吧?只是六点钟而已。
红绿灯亮了起来,我们挤在晚高峰的人群里往前走,他在前面开道,回过头来问我:“睦月,你姓什么?”
我说:“我没有姓。”
他有点惊讶:“哦?”
但是没有再继续问了。
好像几个月之前那个捅人肺管子的人脱胎换骨了一样,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礼貌。
我心里感叹着:夏油杰的教育真成功。
也许里面也有我的一份?
我不置可否地想。
不过这种看着一个人改变、成长的感觉很奇妙,见证一段历史什么的。
岁月是很神奇的东西。
我始终这么觉得。
直到现在都这么觉得。
“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问。
他无所谓地回答道:“随便你啦,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是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加敬称,这个那个的麻烦死了。”
我跟在他身后说:“这是表示和人亲疏程度关系的,悟。”
他念叨着:“杰,硝子,睦月,歌姬,冥冥……”
“你是例外啦。哪会有人一上来就叫别人的名字的,刚开始肯定要客气一点,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尊重,玩熟了之后才能叫名字。就像我和杰那样才是正常的。”
“咦,麻烦——”
后来我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从字句中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大概在这个时候,我好像就已经喜欢这个人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还恶劣满身,既没有长成现在这般看似轻浮实则靠谱的模样,也没有长成高专后期那带着点刺头的温柔和少年意气,这个时候他尚处于学习的阶段,尚且拥有很长一段空白,尚且不知道如何去爱与被爱。
我怎么会就喜欢上了呢?
喜欢是这个时间上最不讲道理的事情,正如时间是世界上永恒浪漫的事物。
我永远弄不清楚理由,永远不知道远处的未来和悠久的过去,永远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热爱着这个世界。
但我确确实实,一直这么做着。去喜欢、去热爱、去拥抱。
我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飘窗之下,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合上只看了从四月份到七月份的过去的日记,靠在窗边应了一声。
新入学的虎杖悠仁小朋友还喊着:“老师!”
我同样大声回答:“怎么了?”
底下有另一道声音跟我重叠在了一起,带着点笑意,有点欢快,听着很愉悦。
“怎么啦,悠仁?”
我往下望去,底下的人正好从廊檐下走出来,抬头看向我。
这个穿着教师制服、嘴角带着点笑意的青年逐渐和零五年那个直白尖锐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撞进我的眼眸。
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有点不像。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逐渐将他打磨成如今这个智慧温柔的模样。
于是我恍然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能够如此长久。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期到冷静客气的成年期,我已经坚持了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