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祺安很难不想起凌子夜不知道多少次跪在自己脚边,求自己把他从地下室放出去的场合。
的确,下跪没用,否则凌子夜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任祺安也很清楚,如果把自己带给凌子夜的痛和欢愉放到天秤两头去比一比,左边那头该狠狠沉下去。
可他现在还是在本能地乞求凌子夜不要忘记自己,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种种,不要忘记自己给他的快乐,也不要忘记自己给他的痛。
于情于理,他的主张都没半点论据支撑,因此即便是乞求,他都没说辞可讲。
少将尤金开口:“大家都冷静一点,希望大家明白,记忆消除手术是绝对不可逆的,尽管研究院出产了很多辅助恢复记忆的仪器,但都没有实效。”
“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你做了些什么,任祺安。”乔斯钦没理他,只是盯着任祺安,“记得你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的确,为了让凌子夜留在自己身边,他胆敢剥夺凌子夜的自由,而现在,他竟然还想要凌子夜即便痛苦也不要忘了他。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月岛薰一头雾水,但没人回答他。
任祺安被几个人架起来,正要说什么,凌子夜却突然轻声开口问道:“烛火祭…什么时候才开始…?”
他似乎根本没有和大家在同一个次元,只是话题转得太快,大家都愣了片刻,苏医生算了算日子才说:“快、快了…!十天后就是!”
凌子夜没说话,只是疲惫至极地抬手捂住了酸涩到发痛的眼睛,蜷缩成一团。
“让家主休息一下吧…”陆子朗担忧地开口。
乔斯钦没再说什么,任祺安也被戚星灼拉到了一旁。
苏医生看气氛凝重,去外面撇了两枝青蓝色的小瓷梅拿进来,插到花瓶里放在窗台上,本是想让大家看着舒心些,可凌子夜一抬头看见这花,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掉。
医生也不知道这又戳到他什么伤心事了,立马一侧身挡住,跟旁边的中士偷偷打了个手势:“快拿走。”
总觉得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医生找上看上去比乔斯钦好说话一些的陆子朗,提议道:“要不要带他出去逛逛?去空中花园看看花、到科技博物馆看看那些新奇的小东西、去伦蒂亚河乘个船什么的…或许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如果你们想去的话,我还可以问问殿下能不能让你们进王城走走,那里面还有棵榕树超——”
思及凌子夜刚刚去世的朋友就是个棕熊超越者,“超越者”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他咽回了肚子里:“总之,你们可以带他出去走走,克罗卡斯就算只是普通的街道也很漂亮。”
陆子朗思忖片刻,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便和医生道了谢,打算晚些时候问问凌子夜想不想去。
乔斯钦到军团楼顶的天台抽了支烟,即便是军团,天台上也种满了鲜花草木,被护在通透的玻璃顶棚之下,金属顶栏还垂下坠满紫色花串的紫藤萝,溢散丝丝甜香。
之前听凌子夜说任祺安爱花爱到痴狂,乔斯钦倒是觉得克罗卡斯人才是爱花爱到痴狂,鲜花仿佛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在别人钻头觅缝用先进科技造些高新武器时,他们却在闷着头培育这些异种鲜花。
角落繁茂黯绿的月桂树下还种着几株纯白的云葵——他以前经常带回组织、借凌子夜的手送给程宛蝶的那种花。
刚想到这儿,身后的楼梯突然传来很轻巧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竟看见程宛蝶走上来。
她的翅膀没能很快长回来,还是残缺的,但仍然挥洒着那比初晨清光还要璀璨灼眼的白金色辉光,半透明的翅膀上隐约的金色纹路像叶的脉。
看见他时,程宛蝶也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在那株云葵旁边驻足,微微俯身轻嗅它很淡的清香,发间伸出金色的触角。
不知为何,乔斯钦觉得她变了。以前她总是笑着,一副天使面貌,眼神却如恶魔一般暴戾,整个人都透漏出愤怒和仇恨的气场,叫人不寒而栗。
而现在她不笑了,那双粉金色的眼眸流泻出的微光却平和又柔软,像一个真正的天使。
乔斯钦心思正在绕时,她突然垂着眼开口:“在组织的时候,子夜很喜欢送我这种花,后来离开组织之后,我才听说这种花的花语是:你值得真正的快乐。”
乔斯钦没说话,她又直起身转向他:“现在我也想把这句话送还给他。”
“他会的。”乔斯钦看着她,“你也是。”
“谢谢。”程宛蝶弯起眼睛,“……谢谢你救我。”
习惯了在屏幕后面看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总难免有不真实感,她比监控录像里要更美。
乔斯钦动了动嘴唇,避开了她的目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憋出一句:“……不用客气。”
程宛蝶忍不住笑,觉得他和那个对任祺安凶神恶煞的乔斯钦像两个人。
“其实…祺安没有你想的那么…他很爱子夜,只是方式不——”
“我知道。”乔斯钦说,毕竟他觉得凌子夜这个弟弟虽然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太过偏执,但眼光并不差,“可有些后果已经造成, 破镜是不可能重圆的。”
花本娇弱,只有懂得惜花,才算得上是真的爱花。
程宛蝶歪歪脑袋:“也许…并没有真的破呢。”
凌子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的他却破天荒地做了个梦,还破天荒的是个美梦。
他梦见他和棕熊在碧绿的森林,金色的阳光渗过交纵的枝叶斑驳在浅溪中;然后他们突然又去到了一片日落的雏菊花田,清风携来阵阵花叶的清香;最后,他们去了烛火祭,而运气值只有七个点的他竟然成功点燃了烛花,获得了许愿的机会,可他正要许愿的时候,却突然醒了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有那么一会儿,半梦半醒的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身处哪里,只是撑着上半身起来,想去找棕熊分享自己这个奇怪又缤纷的梦。
“醒了…?”守在床边的任祺安很快从臂弯里抬起头。
时隔许久,凌子夜的目光终于也在他身上聚焦了一次,随即很快问他:“绒球呢?”
任祺安皱了一下眉:“……什么…?”
“这是哪里?”凌子夜又问。
任祺安顿了顿:“——联合军团。”
“我为什么会……”凌子夜正要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联合军团,记忆却开始慢慢复苏,然后棕熊已经离开的事实猝不及防闯进他原本模糊的大脑。
他本能地把这归为一个梦,有些焦灼地又问了任祺安一遍:“绒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