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地紧闭上眼,躲避突如其来的强光,良久,才颤着眼睫睁开。
他蜷缩在地上,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长军靴,一个在这视角看来过分高大的身影拖着把椅子走过来,丝毫不顾椅子脚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响声,直到走到自己面前,他才放正椅子,坐到上面叠起腿。
凌子夜费力地屈起手肘支着地面,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好不容易将视野抬高了一些,任祺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才进入视线范围。
他戴着黑手套,擦亮了火机点起嘴里叼着的烟,目光自上而下落到凌子夜身上,轻描淡写地扫视,让凌子夜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
非要说的话,上一次这么狼狈大抵还是在鬼冢扮作小可怜引任祺安救他的时候。
任祺安没有很快开口,只是安静地抽烟,吞云吐雾的吸气呼气声在凌子夜听来却也显得沉重压抑,凌子夜有些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宁愿任祺安可以爆发,也不想在沉默中等待凌迟。
直到任祺安扔掉了烟头,抬脚碾灭,片刻,才轻声开口:“为什么。”
凌子夜咽了口唾沫,正要说些什么,任祺安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凌子夜颤着眼撇过头,又被他掐着强行转过脸来:“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凌子夜你告诉我…”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凌子夜哽咽道,“是我的错…”
任祺安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加重,凌子夜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松手,凌子夜跪在地上干咳了好一会儿,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冷汗也不断从额角滑落。
脖颈突然一重,一个指纹上锁的镣铐拖着锁链圈在了凌子夜颈间,估一估那锁链的长度,恐怕他连这个小小的监.禁室都不能走遍。
凌子夜意识到什么,颤声道:“你不能把我关起来…”
凌子夜猝不及防被颈间的铁环拖拽着过去,跪倒在他脚边,膝盖很快被粗粝的地面擦破。
任祺安指尖重重碾过他唇角,仿佛在揣度这张嘴为什么能毫不心虚地说出那么多谎话。
“我能,我当然能。”任祺安说,“还是你说你是我的,也是骗我的。”
凌子夜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只是圆睁着眼满含恐惧,无意义地重复:“你不能把我关起来……”
“你知道吗,‘在所有可想象的罪行中,背叛是最令人发指的。’”任祺安想起书里的话。
而背叛,意味着打乱秩序和进入未知。
凌子夜记得下一句,但没接。
的确,从在组织时开始,他就打乱了与下部受害者们分割清晰的秩序,又在离开组织之后,进入了未知——虎宿这个原本该与自己对立的受害者联盟。
这里很冷、也很安静,任祺安听见他压不住的沉重喘息,浓郁的血腥味也悄然无声地在封闭空间中溢散。
任祺安微微蹙起眉,随即拽起他按到一旁的桌上,一把拽下他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长裤。
一块碎裂的铁皮嵌进了他大腿,任祺安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握着他脚踝,将他的腿架进自己臂弯里,一手拿起医疗箱里的镊子。
他手指蜷曲起来扣紧了桌面,瑟缩着剧烈颤抖,生理性的眼泪很快从眼角滚落。
他抖得太厉害,任祺安取不出碎片,冷声开口:“装可怜倒一直都是你的拿手好戏。”
凌子夜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身份暴露后会得到怎样的对待,但比起别的,他或许更害怕任祺安的冷言冷语,仿佛他们之间的所有,都要随着谎言一起被推翻,不留痕迹、不留余地。
“我从来没有想伤害你们…”凌子夜哑声说,想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
可思及自己已经给大家带来了危险,甚至有人因此重伤、牺牲、被劫掠,他就没有半点底气,尾音轻得几乎要消散。
意料之外的,任祺安没有怒不可遏地辱骂他,也没有阴阳怪气地嘲讽他,没有说不相信,也没有说相信,只是俯视着他,而他看不清任祺安逆光之下的神情。
“凌子夜,”良久,任祺安将纱布缠上他的腿,才开口,“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做、就真的不会去做。”
话音未落,走廊另一头便传来脚步声,见到脸色阴沉的程宛蝶拿着两支针管走过来时,任祺安下意识侧过身将凌子夜挡在身后,戒备地紧盯着她:“我们要用他和组织谈条件,不能动他。”
——就像有些人,不是不想爱、就真的可以不爱。
作者有话说:
【徐佳莹《浪费》
作词:陈信延,原唱:林宥嘉】
“父母和老师自幼就告诫我们,背叛是所有可想象的罪行中最令人发指的。
但何为背叛,背叛意味着打乱秩序和进入未知。”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