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祺安不置可否,只是掀开他挡在身前的被子:“我看看。”
刚刚都没反抗,此刻他却有些不自在地抬手遮了遮。
“听话。”任祺安拿开他的手,他便只能别过头不看任祺安。
他自己清洗掉了血污,但身上还是遍布淤青、咬痕、割伤,比之自己从鬼冢将他领回来时还要严重许多。
其实任祺安没办法把他身上的这些痕迹与昨晚的记忆对上号,却连稍作联想都不敢。
“很难看吗…”他问。
“没有。”任祺安喉咙有些埂,垂首轻轻吻了吻他眼角,又补充道,“我不喜欢说谎。”
凌子夜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弯起眼浅笑,眼下的红痣却闪出种涩楚意味。
“睡吧。”任祺安替他扣上纽扣,又盖好了被子,“我陪着你。”
他乖乖闭上了眼睛,少顷,又突然睁开望着坐在床头的任祺安:“我醒的时候,任先生还会在么。”
还没等任祺安说话,他又补了一句:“不在也没关系。”
任祺安心被攥了一把,很快说:“会。”
闻言,他这才安心地阖了眼。
任祺安昨晚也只睡了一两个小时,但此刻只是有些累,没什么困意,听着凌子夜轻缓的呼吸声在床头靠了一会儿。
即便眼睛哭肿了,嘴唇破了口,他的睡颜仍是很好看的。
任祺安觉得他的身上没有那种在外飘摇多年而得来的尘俗烟火气,而是淤泥中生长出来一般的纯然,像是被保护得很好的那一款,奈何癖好是为别人的悲伤而悲伤、为别人的疼痛而疼痛,整个人就总显得落寞,透露出悲天悯人的哀戚氛围。
任祺安逐渐对他的过去产生了一些好奇,不是资料上可以查到的那种,是他亲口讲述的那种。
但说也奇怪,他不仅从未说过他的事情,也从未问过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不知是不好奇,还是怕问得自己烦,又或者是公会的人早就把自己卖了也说不准。
凌子夜在疼痛中陷入了循环的噩梦,回到了组织,回到了本该被毛绒玩具和伙伴家人围绕、却只是被血腥残酷笼罩的童年。
父亲有很多孩子,性情迥异,有像哥哥乔斯钦一样外冷内热的,有古怪跳脱的,自然也有恶劣无情的。
而凌子夜是这些孩子里最漂亮的、却也是最弱小的。其他孩子们以玩弄欺负他为乐,三不五时就喜欢揪他来找乐子,一开始尚且还能忍受,后来他们变本加厉,从戏弄到凌辱,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事情终于走向了一个极端。
“哭的样子也那么漂亮啊”
“中看不中用的爱哭鬼”
“哭什么,肯定*爽你”
“长这么张脸不就是让我们玩的吗”
他们把他按在地上脱了他的衣服,围着一只羊的狼群一般要把他撕咬成片时,是乔斯钦闯了进来,用外套裹住他,把领头的孩子揍了个半死。
从那个黑暗的房间逃出来,凌子夜又看见了父亲。他总是面无表情,叫人查不出情绪,更不敢靠近。
父亲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俯视着他时,眼神总那么复杂,他读不懂,只能感知到极强烈的压迫感,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谁让你到处乱跑的。”父亲沉声说,“滚回房间呆着。”
他憋着眼泪转身,不知为何突然到了实验大楼,见到了一个和戚星灼接受了同种实验的实验品,与戚星灼不同,他的实验失败了,浑身燃着火在观察室里撕心裂肺地惨叫打滚,最后活活被烧死,伸到凌子夜脚边的、那只求救的手也被烧得焦黑。
他害怕地后退,转身就跑,可每迈一步,眼前就会出现一个受害者,或是全身腐烂而死的失败实验品,或是大着肚子、满身是血的繁殖机器,或是在训练场被对手卸了手脚的战败者,他哭喊着逃跑,可这座岛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绝望和残酷,他无处可逃,直到看见在金红的夕光下垂眼看花的任祺安。
他的目光太过温柔,像微暖的清风,携来唱诗班的乐谣。
凌子夜在他不远处驻足,突然觉得那些人事都不再可怕,可他身后坠落的赤色残阳却突然开始扭曲变形,像被戳破了的红色气球,漫出的汹涌血河瞬间吞没了他。
“任祺安!!”凌子夜毫不犹豫地往那边冲过去,满目都是无边无际的红,他找不到任祺安的影子,也走不出去,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只是没有方向地跑,慢慢被绝望侵蚀。
直到任祺安的声音将他从这场没有尽头的噩梦里拉出来。
他猛然惊醒,泪眼朦胧中看见任祺安,也不管是梦里的还是现实中的,只是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了他。
任祺安抬手想顺顺他脊背,又怕碰到他伤口,只能轻轻捋捋他长发。
“只是梦而已,没事的。”
可明明,这梦里的许多事情都那样真实地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龙舌兰》
作词:陈咏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