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禾看她这火烧眉毛的表情,多问了句,“这么晚了去干什么。”
夏灼没遇上过这种事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隔了一小会儿才说,“我爸,进派出所了。”
手机上那几条消息说得不清不楚,夏建军甚至在最后说了让她好好生活照顾自己。
是事情很严重吗,会被判刑蹲局子吗。
无数的未知让人想都不敢想。
如果很严重的话,要怎么办。
“我跟你去看看。”陆风禾抬了抬手,瞥了眼旁边已经闭上的门,“这个我就先拿着,回来再说。”
他手里拿了个本子,是夏灼落下的,他专程出来送才碰上她。
高中放学做完作业,现在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
于情于理,她自己的家事,不该在这个时候再麻烦他。
可能是深夜容易放大人的情绪,她像是海上迷路的人,想自私抓住身旁这唯一一抹光亮。
不知是不是走廊的灯光刺到了眼睛,夏灼眼睛有点红,“好。”
派出所内,夏建军跟另外几个被带进来的人正填着东西,登记信息。
“爸。”
夏灼进去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不挺拔,甚至有点虎背熊腰,此刻更像是被雪压弯的松树,瞧着岁数都更大了些。
夏建军没想到她这么晚会来,回头时还有些茫然。
也就两天没见,这会儿夏建军脸上挂着彩,右边颧骨上青一块紫一块,下巴上也破了道口子。
旁边几个人看着也差不多。
“你女儿啊。”里面一位值班的民警扫了眼,视线又落回他身上说,“自己看丢不丢人,这么大年纪了在烧烤摊喝酒闹事。”
“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女儿想想,这要是把人打坏了,你进去坐牢你女儿怎么办。”
夏建军这会儿酒也醒了,为人一贯会审时度事,一脸谄媚说话态度好得不得了,“谢谢警官,谢谢谢谢,下次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
夏灼看着夏建军笑,扯到伤处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警官冲他点头,签字确认,她却不觉得夏建军说得真心话,只不过是当下适合说这么一句利己场面话而已。
之前他不止一次和何慧珍说,下次不会了,下次我绝对不打牌了,以后我绝对不喝酒了。
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喝酒的事儿,何慧珍忍无可忍跟他提出了离婚。
至此,夏建军都还觉得,是何慧珍水性杨花,是何慧珍在外面勾搭了相好的看不上他看不上这个家想展翅高飞了。
夏建军嘴里,没一句能信。
他也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就好像这世上谁都会错,夏建军不会。
今晚好在虚惊一场,对方没有大碍,同意私了,夏建军给了些钱,又得意洋洋走出派出所。
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夏建军看了她一眼,又顺着看了眼她身后的人,冲她说,“没事儿,回去吧。”
夏灼没吭声,看着前面夏建军刚出去就叼起根烟,开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人打电话,“没事儿,我出来了,我老夏是谁啊,我有分寸着呢,老子又不是没进过派出所,进去说两句好话,我这把年纪还真能把人打坏了?没事儿,就掏了点儿钱。”
语气张狂和刚刚在里面做小伏低的样子判若两人。
丝毫不见悔改之意。
夏灼忽然就觉得,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何慧珍身为枕边人,多少年的眼泪都没能唤醒他,她做为一个夏建军看不上眼的女儿,又能把他怎么样。
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夏建军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她说。
夏灼站在原地,看人走了,才偏头看了眼专程陪她跑这一趟的陆风禾,少年漆色的眉眼藏匿在浓稠夜色中,看不真切。
她又很快别开眼。
觉得窘迫。
今晚一不小心,让他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一片狼藉。
“回去吗,我打车。”他问了句。
夏灼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微垂下头,“回去吧。”
可能时间很晚,他也有点困了,声音透着股自然的懒劲儿,“哎。”
以为他有什么事,夏灼抬头,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
刚刚没勇气跟他对视,是害怕在他眼里看到别的情绪。
比如在知道她处在这样一个鸡零狗碎的家后,对此不解,疑惑,甚至嫌弃。
但是没有,他眼睛里依然干干净净,和往常无异。
“没事吧。”陆风禾看她情绪实在不高,像霜打的茄子。
她摇头,“没,没有。”
陆风禾也不太会说话,安静在手机上打了车,没多久,司机很快就到门口。
上了车,陆风禾从口袋里摸出副耳机,塞了一边给她,“听听歌吧。”
别那么闷。
耳机里的歌很老,老到不像他们这个年龄段喜欢的歌。
是那首,伍佰的《忽然的自我》。
歌词热烈无畏,寂静之下,无形之中能带着人忆起从前,手机屏幕的光印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她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很久以前,他们也这么一起坐着。
那年在京市,夏灼胆大包天带陆风禾跑出了医院,也就那个年纪做事不考虑后果,莽莽撞撞,冒冒失失。
不考虑他不说一声就走了家长会不会着急,也不考虑他住院住那么久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好,贸然出去会不会出事。
只知道一股脑拉着人跑出去,直到在医院后街看他喘气喘成那样,夏灼才后知后觉,会不会闯祸了。
万幸平安无事,他们两个小孩在外面待了大概一两个小时,陆风禾爸妈找过来的时候脸色很沉,这事要放她身上回去指定得挨一顿揍。
于是内疚加自责,夏灼主动承认说,是她带他跑出来的。
当时陆风禾在旁边扯了一下她衣角,示意她不要说,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跟她妈妈说。
“他真的很久都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时间一转。
今年年初下雪那天,他身上就一件衣服,冻得人都快没感觉了,但还是抱起巷子里那只猫。
他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想着救它。
夏灼看了眼他,又偏头,把视线落向车窗外。
陆风禾,这人真的好矛盾。
他平时总是一副无所事事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明明很多年前在京市的时候她就知道陆风禾什么都有,不缺钱更不缺爱,却总能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他很让人心疼。
很少见光的太阳,却在此刻,大方掏出仅有余温,温暖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