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别枝“啊”地一声,摔倒在柔软的床上。◎
“夜鸣,我们聊聊。”
能如此称呼季夜鸣,让沈别枝更加确定,她就是季夜鸣母亲。
毕竟,就是季氏旁支的长辈,见到季夜鸣,也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先生”。
今日天气不算好,阴云密布,沉压压地压在头顶。
山顶上风大,将沈别枝洁白的裙摆乱扬,发出静谧的氛围里唯一的沙沙响声。
墓碑上的中年男人,戴着细框眼镜,温尔儒雅,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沈别枝下意识扭头,看季夜鸣。
他会不会拒绝?
或者说,将她支走,单独与宋婉情谈话。
季夜鸣神情无一丝变化,高大身姿立在五月凉风中,他目光稍稍斜,浅淡地扫向墓碑上的照片,坚硬的大拇指压在左手上的金属戒指,慢条斯理地抚转。
名匠雕刻的猛兽,极有灵气,随着戒指转动,好似马上回活过来。
半响,季夜鸣稍微向沈别枝倾下,低醇嗓音似春风徐徐,夹杂着温哄:“快下雨了,别枝跟陈尧去车里等我。”
她就知道。
沈别枝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小情绪,软声回答:“知道了,那我先出去。”
明明就是不想她听,说什么快下雨了。
老男人的嘴,可真会哄人。
季夜鸣唇边浅笑微勾,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力度柔和。
沈别枝瞥开眼神,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这里,她能感受到,身后的男人在目送她渐行渐远。
哼,看着她离开才放心,还怕她偷听不成。
沈别枝就是这样,可不管谈话内容适不适合自己听。
只知道男人的行为,显得她好似一个外人。或者说,目前为止,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外人。
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有些生气。
也在生自己的气,时间过去那样久,进展却如此缓慢。
走出一段距离,沈别枝回头看一眼,墓前的mǔ_zǐ ,宛若两个陌生人。
即使谈话,也没能让他们离对方近一步。
苍凉墓前,宋婉情鬓边碎发被风扰乱,衬得那几缕白发越发显眼。
她扫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仿似没瞧见季夜鸣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温声开口:“那位小姑娘成年前,你有没有动过她?”
季夜鸣抬眸,嗓音温和依旧,缓缓说:“这似乎与您无关。”
语气中唯独少了对沈别枝的温情,就像对待所有人那样。
当初季镇南去世后,宋婉情走得决绝,告诉他日后她与季家再无半关系。
那时,他刚刚成年。
季夜鸣理解,并尊重她的决定。
所以,到如今近十年,他从未寻找过她。
季镇南给她的股份,他并没有动,每年的分红,足够她敞开手脚花销数辈。
宋婉情闻声,终于将目光落到他脸上,仔细打量她逃避近十年的孩子。
五官脸庞,比起她刚离开时,成熟太多,跟她记忆中的男人几乎一模一样,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睛,比他父亲更加地深不可测。
她缓缓呼出口气,看着季夜鸣,柔和的声线微不可查地颤:“如今不比你父亲那个时候,如果让人知道你所做的事情,只会身败名裂。”
分明她是不愿再回忆跟男人在一起的日子,但这么多年来,那些她自认为不堪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而眼前的人,与那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当初她认为,他最终也会同他父亲一样。
季夜鸣微微勾唇,看似不急不缓,耐心等她接下来的话。
显然,他也清楚地记得,宋婉情曾经对看向他时,眼神里的憎恨、冷漠。
宋婉情平复下翻涌的回忆,温柔劝导:“我希望你不要像你父亲那样,如果你喜欢对方,就想办法让她也喜欢你,而不是强迫她留在你身边。”
“如此,她只会更加想要离开你,就像现在这样。”
不知哪两个字触动季夜鸣的神经,他终年不变的微笑顿了下,忽然开口:“那您呢?您喜欢他吗?”
他想到自己的小姑娘,总是会纠结喜欢,他不清楚,是否所有女人都会这样。
宋婉情愣住,惊讶于会从他口中听见喜欢两字,面具似的温和神情渐趋龟裂。
顷刻,那双柳叶眼中的温柔被冷漠代替,她冷淡回答:“我并非斯德哥尔摩患者,怎么会喜欢他?”
季夜鸣抬手轻推了下眼镜,不紧不慢地反问:“那您为何出现在这里?”
宋婉情张了张唇,不等她回答,几季夜鸣紧接着问:“为什么扮得与他这样像?我记得,您以前不戴眼镜。”
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宋婉情,像古潭深井,能照出人心。
季夜鸣的近视,从小就有,是遗传他父亲。
他母亲的视力极好,毕竟能够看清,远处大海上空,自由飞翔的海燕。
宋婉情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说不出话,像猝不及防地几锤,将她多年建起的围墙击碎。
她看见了自己,破败褴褛的内心。
但坚持如此多年,宋婉情怎么可能会轻易面对,她收回目光,声调冷:“既然你决心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那就好自为之。”
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给人一种“这才是她”的感觉。
即使早有预料,但她并非没有失望。
或许有一丝后悔,如果当初自己不离开,好好教导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宋婉情一直承认自己自私。
季镇南发生意外时,她第一反应,竟有种天塌下来的绝望感。
她很快反省,自己已经被驯化成功了吗?
不知是为反驳这一结论,还是逃避别的,她迫不及待地离开季家,离开这座城市,以及她深爱的国家。
甚至为彰显她的决心,宋婉情只给季夜鸣留下几句绝情的话,与对十八岁的孩子来说、十分过分的要求。
如今,宋婉情也只能自主承受自私结的果,因为她不可能会做出弥补的行为。
天下那么多多样不同的mǔ_zǐ 。
他们,就该这样。
季夜鸣坐上车,沈别枝懒洋洋地靠在后座,已经等得快要睡着。
车窗开启,微风拂过她脸颊,就像哄睡的轻抚。
身旁凭空出现的存在感,让沈别枝懒懒地撩了下浓密的眼帘,睡意朦胧的声音迷糊轻软:“季叔叔与……呃那位女士聊好了?”
她微妙地在中间停顿一秒,因为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宋婉情。
虽然沈别枝叫季夜鸣“叔叔”,多少有些情趣在,但如果叫宋婉情阿姨,仍旧会有种差辈的尴尬感。
宋婉情看起来那样年轻,她总不能叫对方阿婆或者奶奶。
季夜鸣温和“嗯”一声,伸手握住她的,身体稍稍倾向沈别枝,低声问:“别枝困了?”
沈别枝温吞点头,绵声娇气地哼哼嗯嗯出一点声音。
季夜鸣伸手,将车窗升起,他捏了捏沈别枝的指尖,温声:“睡吧。”
他没有提及关于刚才的谈话,更没有向她介绍,那是他母亲。
仿佛此事与沈别枝无关,所以也没必要告诉她。
沈别枝闭上眼,将头扭在一边。
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她不感兴趣,但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没处发泄。
一路安静,直到回家,沈别枝上楼休息。
很奇怪,坐在车里,又不需走路运动。但她每次长时间坐完车,都疲惫不已,只想沉入梦乡,好好放松自己的精神与身体。
她踏上楼梯,从地下上飘上来的幽风,让她下意识停止脚步,视线略过栏杆往下看。
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季夜鸣玉质润泽的嗓音忽然至她头顶落下,温缓低磁,似引诱:“别枝,想去看看吗?”
他没有说哪里,但地下室沈别枝没去过的地方,仅有那间神秘的收藏室。
这是季夜鸣第一次邀请她进入收藏室。
一丝凉风爬上沈别枝的后颈,她当即摇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