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离得很近,台风天后路上车少人少,助理几分钟就开进了医院。
楚芮躺在急诊病床上,急诊医生给他处理手上被蛇咬到的伤口,医生说蛇有毒,广浩波听完站在床边浑身一抖。
楚芮的手已经有点儿肿了,打了石膏的手臂在广浩波胳膊上碰了碰,小声跟他说没事儿。
穿白大褂的医生问他们知不知道是什么蛇,那条蛇的样子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广浩波的大脑里,虽然此刻包裹着密密麻麻的嗡鸣,但他还是跟医生准确地描述出了那蛇的特征,还很快从图片里指认出了蛇的种类。
医生说得注射蛇毒血清,递过来几张要签字的纸,助理看看广浩波,广浩波接过笔,手指颤抖着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横竖撇捺都写成了波浪纹,名字写的歪歪扭扭。
广浩波意识一片混乱,站在病床边看着进进出出的医生跟护士在用医疗用品摆弄楚芮的手,皮试,输液蛇毒血清,破伤风,冰冷的针一个接一个。
医生说,输过蛇毒血清注射之后12小时之内如果好转,并且不会再有任何不适症状就说明没事了。
广浩波的视线一直跟着楚芮,机械又木讷地拿出手机一遍遍看时间。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几个小时之后楚芮肿胀的手臂已经有了慢慢消肿的迹象,伤口周围敷了药,但还是能看出周围的皮肤是青的,广浩波多看一眼心脏就跟着抽搐着疼一下。
楚芮看广浩波的视线一直在他手上,他看得出广浩波在害怕,把被蛇咬伤的手尽量挡在被子后面,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的位置上。
他现在后悔了,后悔之前用了那么多拙劣又幼稚的方式,在广浩波面前故意吃杏仁蛋糕,车祸之后非要把他留在医院,把自己的伤口跟脆弱扒开给他看,就为了广浩波能多看他一眼。
但他忘了,小波会害怕,小波会害怕他受伤。
就算他们没在一起生活过五年,就算他们只是朋友,再普通不过的身边人,小波都会害怕,他会难过。
楚芮看着广浩波站在床边,后颈低垂,后背弓着,脊骨的轮廓在薄薄的衣服下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动不敢看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只想让时间快点过完十二小时的样子,看上去那么单薄又脆弱。
楚芮身体紧绷着,鼻周的空气都在起伏,他痛恨自己,虽然这次被蛇咬伤是意外,他还是想立刻生出能让自己身体上这些累赘的伤口瞬间愈合的本事。
“小波,”楚芮喉咙发涩,像是有人拿鞭子在抽他一样,“你帮我倒杯水吧,我有点儿渴了。”
医生说了要多喝水,广浩波还记得这个,听到楚芮说话终于有了反应,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个空杯,给他倒了杯温水,手背试过水温,插了根吸管才端给楚芮喝。
助理刚刚出去买了不少水果,楚芮瞥一眼桌上的水果篮,指了指里面的橘子,“小波,你帮剥个橘子吧,刚刚吃了药,嘴巴里发苦。”
广浩波又帮他剥橘子,楚芮尽量多跟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表示自己现在很好,他现在也不会死。
广浩波现在的大脑只能处理最简单的词语,楚芮说喝水,他就给他倒水,楚芮想上厕所,他就扶着他去卫生间,楚芮说饿了,他就去食堂打饭,楚芮说想翻身,他就帮他理一理被子,再拿个枕头倚在他后背上。
12个小时一过,医生来查房说没事了,后面住院观察几天,等到手臂彻底消肿,没症状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广浩波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楚芮,他在确定了楚芮一定不会死之后,那颗一只悬在半空的心脏才重重坠地,掉下去的时候溅起一片灰扑扑的翻卷起来的尘迹,他甚至听到了耳朵里“砰”地一声。
病床上的白被单盖在楚芮腰上,楚芮打着石膏的手搭在被子上,另一只被蛇咬伤的手遮在被子下面,只露了几根手指跟手肘处的一截手臂。
他身上的白衬衫袖子刚来的时候就被医生剪开了,往上挽了挽,但还是松松垮垮地顺着床沿垂下来,袖口跟手肘附近有几处已经干透暗红的血迹,血迹并不规则,有的是一片,有的是几滴,边缘向外晕开。
红色跟白色的极致对比,看得广浩波眉心刺痛。
白天折腾得太久,楚芮已经累得睡着了,胸口微微起伏,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了,露出胸口微红能看出肌肉轮廓的皮肤,修长脖颈下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
那一句梦话很模糊,但在广浩波耳朵里拖长又放大,很久之后他才过滤掉那层沙哑的杂音,分辨出他到底说了什么。
楚芮说的是“小波别怕,我不会死”。
广浩波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重重地吐了口气,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衣服紧贴着皮肤,病房里开了空调,黏腻湿冷的感觉并不舒服。
他两只手放在大腿上,指甲抠着手心,手心被扣得热热的。
等到身体里的慌乱慢慢褪去,突然又涌动着没由来的空洞感,他努力回忆了半天才彻底理清这一天的事。
楚芮梦里又咕哝了一声,这次广浩波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梦话,楚芮眉头皱着看起来不舒服。
广浩波把压在他伤口的被子扯开了一点儿,再坐回椅子上,从楚芮手指微蜷的手心里瞥到一小块冷亮的弧度,是戒指。
早上在来医院的路上,楚芮把手上的戒指摘了揣进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攥在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