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宝表着忠心,就好像王翠芬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义不容辞似的。
王翠芬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按照那个蔡富贵的尿性,好像他做出这种事也不稀罕。
她瞅了一眼面前示好的刘大宝,
“既然这样,那你明个就和我一块去找杨主任,给我作证,把蔡富贵想算计我的事,和杨主任他们说说。”
刚刚好像王翠芬让他做啥他就做啥的刘大宝顿时变得犹豫了起来,蔡富贵虽说现在倒霉了,可他还有个兄弟在管着食堂的。
他要是照王翠芬说的这样做,去杨主任那揭发他,那食堂主任蔡大海能饶的了他吗,他毕竟在人家手里干活那。
“王师傅……”
刘大宝一脸的为难,他是真没想到,这个王翠芬会这样突其不意,原本以为她会让他去教训他一顿,到时候他装装样子就行了。
这样既不得罪蔡富贵,又能讨好王翠芬。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真是谢谢你来对我说,你把这些东西都拿走吧,我家里人不爱吃零嘴。”
王翠芬好声好气的和他说,她公公和她说过,碰到小人,尽量别得罪他,最好是能绕着就绕着。
要是得罪了这个刘大宝,往后他在她做的菜里,放点啥东西,虽说弄不出啥大事,但小麻烦是有的。
“王师傅,这是我专门给你和你家人买的。
我看见你,就像看见我那个早死的亲娘一样,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孝敬她,你就让我孝敬孝敬你吧。
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王翠芬听他这样说,更要让他把东西拿走了,把他提来的两个网兜子,塞到了他怀里,还有他带来的布。
“大宝啊,你有这个心就成了,婶子念你的好,可婶子不缺东西,你带回去吧,这布,你留着自个做衣裳穿。”
王翠芬好说歹说的把人给送走了。
周老抠晚上回来后,一家人坐在一块,都觉得王翠芬做的对。
像刘大宝这样花言巧语的小人,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应下来,那菜谱是周老太爷一辈子的心血,是他们周家的传家宝,说啥也不能外传。
往后王翠芬做饭的时候,也要注意了,不能让人偷学了去。
还有,无论外面怎么夸,王翠芬都不能当真,自己几斤几两,她要明白。
她还对儿子儿媳说,她要是飘了,就说说她,因为一个人经常听夸她的话,时间长了,保不准会当真。
甚至,王翠芬还想出了个辙,往后每个月十五那天,家里要吃一顿麦麸子蒸出来的窝窝头,最好是让家里那个做饭最难吃的人做。
这能让他们一直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如今的好日子来之不易,要珍惜,做人不能飘。
要经常想想以前的苦日子。
王翠芬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家里的人,就连猫蛋都对她刮目相看。
吃了晚饭,回到屋里后。
周老抠把下午拉着驴车去帮纸盒厂拉纸盒挣的三块钱交给了王翠芬。
纸盒厂在粮站没有借来车,听说周老抠家有头毛驴,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找过来了。
周老抠在纸盒厂当看门的,和厂子里的人也都熟的很了,二话不说就把毛驴牵了出来,套上板车,去帮厂子拉纸盒去了。
他们厂子咋说啊,厂子不大,每次去拉纸盒,都要去粮食站借车,可有的时候压根借不到,并且价格还不便宜。
即使接到了,车子一下子也装不满,就造成了浪费。
纸盒厂的主任相中了周老抠家的毛驴,想让它进厂帮着给拉货送货啥的,也给它开一份工资,问周老抠愿不愿意。
周老抠哪有不愿意的啊,当场就应了下来,现在就连他家的驴都领上了工资,吃上了城里的饭。
现在就剩家里的两只芦花鸡了,街道的人前几天来过一次。
因为他们是乡下人,户口还没有扒过来,所以他们养鸡,也不好说啥。
王翠芬从三块钱中,拿出了一块钱,
“这个你拿着零用吧。”
“你上次给我的,我还没用完哪。”
周老抠没啥用,也就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能用得着。
“现在咱日子过好了,你在你们食堂那,也别捡便宜的饭吃,挑那好的,人家吃啥,咱吃啥。
对了,你明天去上班,我把家里做的糟鱼,给你装好了,明个你早上走的时候,别忘记拿。”
“记着啦。”
周老抠抽着纸烟,他之前用的烟枪,已经被王翠芬给藏起来了,不让他用了。
这种纸烟刚一抽,还有点不习惯。
“等我发了工资,给你买一盒那个叫啥牡丹的烟,听说那个烟好。”
王翠芬一边铺着床,一边说道。
“我抽一般的就成,别浪费那个钱。”
周老抠节省惯了,他这辈子能抽上这纸烟,都不赖了,这是以前不敢想的。
“就买一盒,咱也尝尝那好烟是啥滋味。”
王翠芬闲不住,坐在床上,又补起了布鞋。
这鞋子穿的后脚跟那里又破了,也不知道脚咋恁费鞋子。
这双老布鞋,是王翠芬从老家穿过来的,虽然已经补了好几次,但还舍不得丢,补补还能穿。
她用的是黑布补的,旁人也不咋能看出来,穿出去也没事。
周老抠留了心,等他发工资那天,一向抠搜的他带回来一双皮鞋。
王翠芬喜欢的嘴都合不拢,这还是她第一次穿皮鞋。
蹲在地上的周老抠,见她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刘小娥的爹娘一家,已经走了,在一天上午,王翠芬他们送到了城外,走的前一天,王翠芬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两家人聚在一块吃了顿饭。
王翠芬把家里旁人送的东西,硬塞给了他们,还有她自己腌的一坛子咸菜。
他们回了乡,乡下不好买这些城里的东西。
周杜娟一家也走了,走的时候,还来这说了一声。
……
回到村子里的周红眼他们,成天在周老抠家门口转悠,专等着他们回来哪。
一个劲见他们不回来,周红眼和周栓子,其实在回来的路上,都琢磨出味来了。
王翠芬有病该不会是装的吧?
让他们卖血,其实就是故意试探他们的。
一路上,父子俩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悔的肠子都青了,当时就应该装装样子,不应该说那些绝情的话。
“爹,你说俺二叔他们一家人一直不回来,留在城里干啥哪?”
周栓子蹲在家门口,嘴里叼着一根杂草。
洪水把他家的三间泥土房,冲塌了一间,现在就剩两间了,围着院子的墙也倒了,那扇木头做的大门,已经不知道被洪水冲到哪里去了。
他们回来的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泥,还有飘出来的板凳,糟木头啥的。
听说人家在路上回来的早的,还捡了一只死鸡,早知道,他们也早动身了,说不定能在路上捡到不少好东西哪。
饿的头晕眼胀的周红眼,坐在一棵被洪水冲倒的枣树上,又朝他二哥家看了两眼,
他二哥家,房子倒还好,就是东边的墙头倒了一片,灶房也塌了,屋里的水到现在还有,周红眼趴在门缝那看过,人进去估计要淹脚。
周大发带着俩儿子,已经开始垒墙头,修屋子了。
他藏在炕里的粮食,全部都泡的生芽子了,刨开土炕,看着那些涌出来密密麻麻的芽子,让人头皮发麻。
家里的儿子,儿媳,就连他媳妇,都数落他,要是当初把这些粮食都带走多好,就不会糟践了。
现在饿的没粮吃,周大发家的女的,都去外面找野菜去了。
洪水过后,又有新的野菜从地里冒了出来。
地里的庄稼,算是完蛋了,原本村子里留种的粮食,也不见了。
即使还在,恐怕也不能再用了。
有的村子,有先见之明,见种子带不走,就藏到了山上,现在再拿出来播种,虽说晚了,但总比不种的强,只要种就能有粮食吃。
隔壁村生产队的队长,已经带着队员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双水村的队长赵军,还不知道在哪那,当初他们一家不逃,也不让村子里的人逃,有的人瞅情况不对,夜里抄小路全家跑了出来。
这些天,村里零零散散的人回来了,原本的空村已经回来一半的人了。
但没有一个主事的,就像群龙无首一样。
李大娘看着隔壁村干的这样起劲,在村里已经没有力气骂那个狗日的赵军,还有那个赵德厚了。
要是这父子俩,也像旁的村子把种子藏起来,现在至于没粮种地吗?
双水村的村民,急的不行,可有啥法子,大伙穷的都吃野菜了,谁家还有粮食拿出来再种啊。
玉林公社,
“安子媳妇,你好端端的为啥要和你男人离婚?”
公社也被洪水和冲了,公社里的干部,一边用铲子铲着屋里的泥,一边调节着这小两口的问题。
“就是,王安是第一大队的会计,再说了,你们俩的闺女都那么大了。”
当初这个周杜娟一分钱的彩礼没要,就跑来和已经是二婚的王安登记结婚了。
没有彩礼就算了,连场婚事都没办,这在玉林公社那可是一件稀罕事。
公社里的光棍都快要羡慕死王安了,都纷纷向他请教,怎么让一个黄花大闺女啥也不要的愿意和他一块过日子,帮他拉扯娃的。
那阵子,王安可谓是风光得意,满面红光的,就仿佛让一个这样的黄花闺女心甘情愿的倒贴他,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刚开始他对周杜娟挺好的,在周杜娟面前老实巴交的样子,周杜娟也没有看出他的真面目。
“过不下去了,老于叔,你就给俺俩办了吧。”
周杜娟说啥都要和他离,蹲在地上双手抱着的王安不吭声,在家的时候,他啥软话都说了,没有用,也求了,她铁了心要和他离。
他是一个男人,也有自尊,媳妇硬要和他离婚,弄的他没脸面。
“你这娃,到底发生了啥嘛?说离就离,这不是把结婚当儿戏吗,你说说,你们俩的感情到底出了啥问题,是不是安子背着你,和旁人好了?”
老于叔也不铲泥了,从腰间抽出烟杆,往羊皮做的袋子里,挖了一锅烟草,噙在嘴里抽了一口,
问周杜娟这个年轻的媳妇。
周杜娟想了想,就把在家里和王安说的那些话,都和老于叔这个公社书记说了出来。
“就因为逃难的时候,他让你和闺女出去要饭这点事?”
这点事,咋值当的离婚啊。
“这样,我让安子,给你赔个不是,你看中不中?”
“老于叔,我在城里病的快要死了,他和他娘不愿意把我送医院,我问问您,我这条命,难道还比不上那几个钱吗?
……”
周杜娟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心寒,王家的钱,也有她这些年干活挣的,可他们怕花钱,把她放在一旁不管不问,任由她病着。
如果那天她没有醒来,病死了,也就死了……这个世上没有周杜娟了。
王安他完全可以再娶一房,可又有谁记得她周杜娟?
她就活该病死吗?
她病死了,她闺女小杏咋办?
“这……安子,这就是你做的不对了,你们也不是没钱,为啥不带着你媳妇去看病,省那几个钱,就能省发吗?”
老于叔想为王安说好话,都没法说,王安他娘糊涂,他王安也糊涂吗?
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咋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干这种让人心冷的事,去看个病又能花几个钱啊,钱花没了再挣不就行了。
现在弄得媳妇要和他离婚,先说以后还能不能再娶的上,即使有女的愿意嫁给他和他过日子,他是不是要出一笔彩礼钱。
他能找到周杜娟这样不要彩礼,啥也不要的女娃,是他的运气好。
这人啊,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运气了。
即使再娶,再想找个黄花大闺女,那是痴人说梦话。
并且治病钱和再娶一个媳妇花的钱,哪样多,这个王安还是会计哪,连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王安没想到,她那天病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了,这些话,竟然听到了。
“俺想送她去医院,可俺娘拦着说啥也不让,说让她一个人熬过来。
第二天,你不也醒了吗?”
王安闷声说道,整个人窝囊极了。
“我要是没醒,那我现在坟前的草都长出来了。”
周杜娟只恨自己结婚前,没有看清这个男人的软弱,自己的媳妇病成那样了,他娘说不让送医院,就不送了。
“老于叔,你也是有闺女的人,如果你闺女被她男人和婆婆这样对待,你会咋办?”
老于叔说不出来话了,一个劲的抽着旱烟,是啊,他也有闺女,如果对方敢这样对她闺女,他带着人,冲到她家,把她男人和婆婆先揍一顿再说。
然后带着闺女回家,再给她寻个婆家。
老于叔不能昧着良心,再劝了。
“安子,你还有啥话说没?”
王安默不作声,他不想离婚,可对方都不愿意和他过了,他要是硬犟着不离,最后丢人的还是他。
再加上,他娘都说了,既然她想离,就和她离,离了再找一个比她好的。
还说看看这个周杜娟离了他,还能找到啥样的。
乡下人很少有离婚的,有的时候,几个村子里还不出一个哪。
离了婚的妇女,不好找婆家,还会被人说嘴。
说来也怪,这个时候的离婚,是一件很羞耻,很丢人,很不光彩的事,有的人宁愿被自己的男人打的不成样子,都没想过要离婚。
出了公社,俩人手中,一人拿了一张离婚证明信。
“你……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王安在挽留她。
周杜娟没有说话,径直走了。
王安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都是红血丝,整个人萎靡不振,过的好好的,咋就成这样了啊……
回来的路上,她都没说不愿意再和她过下去的事,一到家,就和他提了离婚。
这对于他来说,对于他们王家来说,是奇耻大辱,他能和她提离婚,但她不能和他提。
这些年,他对她不赖,他想不通,就因为没有送她去医院,让她去要饭了,这两件小事,她就要和他离。
……
周杜娟到家的时候,她婆婆张桂花已经把她的衣裳都扔了出来,和衣裳一块被扔出来的,还有哭的满脸泪水的闺女小杏。
“你个二手货,俺看你离了俺儿,还有哪个男的愿意要你这货,还带个累赘……”
张桂花站在门口骂骂咧咧的。
周杜娟沉默的把泥窝里的衣裳捡了起来,抖了抖上面沾着的黄泥,然后牵着闺女走了。
身后属于张桂兰的骂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周杜娟站在满是泥泞的路上,从没有感到这样轻松过,空气都是好闻的。
路上有逃难回来的人,推着板车,在泥路上停停走走的。
“娘,咱去哪啊?”
她爷奶,还有她爹都不要她了,她现在只要她娘了。
“咱去之前那个城里。”
周杜娟遥望北方,之前李继工给她的钱,她藏在了身上没敢动,这次能直接坐车去榕城。
她已经在公社开好了介绍信,说要去榕城投奔她爹娘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