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水已经有些冷了,冰凉的触感直渗进他的五脏六腑,周航在拼命地思考容风行口中的“放得太低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干笑了一声。
容风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个全新的浴巾拆给他:“水凉了,先起来吧,我出去了。”
周航僵硬地接过浴巾,但仍旧没有起身,浴巾垂在水里很快就湿了一半。在容风行转身要出去时,周航探出手臂扯住了他的衣角。
“把话说清楚。”明明是质问的一句话,语气却是哀求的。周航有一种预感,如果此刻容风行走了,他就绝无可能再接近这个男人。
容风行转过身,撞进一双潮湿的眼睛里。
就是这种眼神,这副神情,让他长期伪装的斯文冷淡的面孔被撕开一角,那些阴暗的情绪在心底蠢蠢欲动。
他在初中的时候发现自己有和平常人不一样的强烈的控制欲和独占欲,看到可爱的小动物他或许会有怜爱,但更多的是想要把它藏起来,只给自己一个人看到。
初二的暑假,容运良从花鸟市场带回来一只小小的金毛犬,浑身是毛茸茸的绒毛,眼睛很大,总是睁大了湿漉漉地看着一家人,被抚摸肚皮时会发出软软的吠叫。
容风行很喜欢它,甚至花了一个晚上想给它取的名字,然而小狗似乎更亲近容倩。在他和容倩一起回家时,小狗总是会扒着她的腿呼哧求抱,但对容风行只敢绕着裤脚转两圈。
那时他头一次开始嫉妒自己的姐姐,他发现自己想要小狗只绕着自己转,甚至在小狗在家人之间蹦跳时,有了把它关在自己房间里的想法。
这并不正常,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容风行失眠了两天,最终用自己狗毛过敏的借口让容运良把小金毛送到了别的地方。
这种情绪在高中毕业后才有所减轻,他甚至去咨询了心理医生,但并没有恶劣的原生家庭和阴暗的童年经历,医生也不知该如何解答他的问题,无法鉴定为心理疾病,自然也不能给他开药,只叫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放松自己的心情。
直到他与合伙人创业,每日忙于工作时,这种感觉似乎渐渐消失了。
但是现在,又出现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让他感到厌恶。
“你想让我高兴,是吗?”容风行俯视着周航,脸上没什么表情,“从第一天见到我,你就经常低着头,很有礼貌,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让我感到不高兴。 你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这样你自己会觉得高兴吗?”
周航被这些话砸得脸色苍白,他确实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翼翼,除了自己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自卑心理在作祟以外,也是因为在意容风行的态度。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在舔,在讨好。
“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你好,为什么我会觉得不高兴?”
“你的高兴建立在我的感情上,这只是暂时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不公平。就像这样,我站着,你坐着,看着我很累吧?”
“我愿意这样……!”周航的眼眶发酸。
容风行看着他不说话了,周航被他这么看着,感觉眼泪快要涌出眼眶,他仓皇地低下头,但发现自己的动作又映证了容风行说的话——他害怕自己的丑态被别人窥见。
只是一个条件反射的动作,周航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自卑是多么可笑。
良久,头顶才传来声音:“但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太容易被别人掌控的人。”
这是一句十足的违心话,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为了逼退自己丑陋的**。
容风行并不喜欢经营一段恋情,但他之前会选择方逸,恐怕是因为方逸向来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无法激起他掌控和独占的**,自然能够游刃有余地把握两人的安全距离。
但周航并不知道容风行说这句话的真正原因,他只是觉得无地自容。两人之间的差距是他一直想要回避的问题,慢慢追,总能缩小差距,但此刻这个问题却被血淋淋地剖开。
没有等同的身份和地位,也没有自信大方的性格和漂亮的容貌,放在人群中一秒钟就会被淹没,癞蛤蟆又怎能吃上天鹅肉?
“所以我能怎么办?我就是……我确实很普通,你、你看不上我也很正常。”周航感觉自己的眼泪要掉下来了,连忙拿手背擦掉,“我不像方逸那样,或许以后也很难变成那样,但是如果我再努力几年……你应该也不愿意等我吧。”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也不可以吗?”
容风行忽然感觉烟瘾上来了,他试图忽略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转身又去拿了一块浴巾,放在洗手池上。
“抱歉,周航。是我先言而无信,用户体验的奖励还是由你自己决定,作为感谢,我们会额外给你一笔奖励金。”
周航咬牙道:“我没有说要钱!”
但是容风行只是说:“要或者不要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如果今天的话让你感到不舒服,我向你道歉。先起来穿衣服吧,浴霸的温度不高。”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浴室的门快要关上时,他听见周航在里面哽咽着小声道:“骗子……骗子!”
容风行握着门把手的手一顿,他想起那只小金毛被冯玉如和容运良抱走时的样子,湿漉漉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哭着脸的容倩和站在角落里冷漠看过来的容风行,腿挣动了几下没挣开,最后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无论容倩怎么求,怎么和容风行冷战吵架,小狗还是被送走了。事实证明或许他也没有特别在意那只小狗,因为仅仅一个礼拜后,他就快忘了小狗吐着舌头哈气的模样。
“喀哒”一声,容风行彻底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