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走了。”她出来时,对窗户那两只眼还在往外看的展有庆说。
展有庆应了声。
门口,奶奶见她出来,一咕噜爬起来,指着她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崽子,今天出了这个门,别姓展了,跟人家姓贺去吧!”
贺图南听得太阳穴直跳。
奶奶没讹到钱,恼羞成怒,又把贺以诚骂了一通,王静怯怯上前说句“奶奶您别骂了”,被孙晚秋一拉,说,“跟她说什么,别理她。”
这么一场闹剧,以展颜上车终了。
孙晚秋跟王静隔窗和她挥手,展颜挤出丝笑,却看看后头的爷爷,爷爷还没奶奶高,他站人群里,像丛不起眼的牛筋草,没上前来。
车子启动,一切远去了。
贺以诚在上车前跟孙晚秋王静两个道了谢,对两个小姑娘,印象很好。
他一直没说话,只时不时从内视镜瞥两眼后排的展颜。
两个孩子各占一头,沉默坐着。
贺图南垂着眼,他是第二次来,好像每一次来乡下,都要看见她奶奶骂人,一群人围观,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尤其是那句“姓贺”的话,像踩了一脚碎玻璃。
车里气氛诡异,爸竟然没有话要跟她讲。
贺图南余光动了动,他看见她手指紧扣住车座,人却是朝窗外看的。
“颜颜,有些事你还小,不太明白,我今天来接你,不是不让你孝顺爸爸,而是今天你不走,以后我更不好来接你。”贺以诚突然开口,贺图南凝神朝前看了看。
展颜不知道奶奶又在变相要钱,她也不知道爸具体哪天娶妻,她心里依旧乱乱的,像无人料理的田野,长满野草。
她记得,第一次带点赌气走的,她觉得,应该走的正常些,但不知为何,又弄成了这样。
她不想姓贺,奶奶的话,准确无误地刺伤了她。
“颜颜?”贺以诚见她懒懒的,呆呆的,一个劲儿看着窗外走神。
展颜定神:“为什么晚几天不可以?我功课能跟上的,爷爷说,奶奶挟制你,她……”实在不好说出钱那个字,她的自尊心,让她又把剩下的话缝在嘴唇里不放出去。
贺以诚轻轻吁气:“没什么,她可能还是觉得你去电子厂比念书好,没办法,老一辈的人观念就那样,所以,我今天觉得必须得把你带回来。”
对话似乎点到为止,展颜沉默了。
“我今天,”贺以诚斟酌着措辞,眼睛不住瞟着后排的她,“因为有点急,所以语气可能不是很好,希望你不要生贺叔叔的气。”
她天生就是被他宠爱的。
这是贺以诚没办法的事。
贺图南听得一脸漠然,他托着下颌,脸转到一边,似乎也看起风景。
展颜被他说得局促,摇摇头。
贺图南看着远处荒凉的山,心想,我们都这样爱你,你却像什么也不知道。
一路再无言,展颜睡着了,她头靠车窗玻璃上,她很累,满满的心事。
贺图南见她东倒西歪,一伸手,把她脑袋揽到自己肩头,说:“爸你开慢点,小妹睡着了。”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语气也自然而然,这多少令贺以诚宽慰。
展颜像只小喜鹊,栖息在他肩头,睡得安稳。
贺图南侧眸,低眼,下巴蹭过她头顶柔软漆黑的发丝,似有若无的,像是厮磨了一下。
这在爸的车里,他用哥哥的身份当作最好的掩护色。
可贺以诚捕捉到了这一瞬,他没说话。
到家时,贺图南拍了拍她的脸,展颜脸热热的,她在车里睡得太死。
东西被搬进去,贺以诚非常想让她把那袋来路不明的麻花丢掉,忍着没说,开始准备做饭。
展颜洗了个澡,她在镇上澡堂就洗了一次,人实在太多,孙晚秋给她细致地搓背,搓胳膊,搓腿,直到把她搓得浑身通红,像虾子。
热气氤氲,她够不到背,但把每根手指,每根脚趾都认真清洁了。
贺以诚在厨房忙,她又回到这个整洁、明亮、温暖的世界。展颜吹了会头发,脸更红了,她第一次敲贺图南的门。
“给你的。”她等他开门,把装野鸡毛的袋子给他。
贺图南打开看了,拿出来,果然是很绚丽。
他睫毛一闪,问:“你还记得这个啊?”
“我答应送你的。”她的脸,有种新出浴的娇嫩,像柔弱的花朵,被热气烘得鲜鲜。
贺图南俯视着她,尽量不去看她红红的嘴唇,一边把玩礼物,一边问:“你跟爸闹不愉快了吗?我没进去,一直在车里等着。”
展颜不知道那算不算,她情绪依旧不高,只是摇头。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他转动着野鸡毛,展颜乌黑的眉毛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渍,脑子一片混沌,又摇摇头:“说什么?”
“送别人礼物,不说点什么吗?”贺图南拿野鸡毛拂她的脸,展颜觉得痒,头一歪,避开了。
可贺图南偏还要闹她,又去拂她脖子,展颜本来有点闷气,也说不好是生谁的闷气,许是生自己的。
此刻,好像得了当口,她踮脚,手臂乱抓:“那你还给我吧。”
贺图南当然不肯,一边抬高手臂,一边逗她:“看你小气的,几根鸡毛好意思送,还再要回去。”
那野鸡毛满头满脸地乱拂,她又怕痒,展颜跳到他身上,两只手攥住他胳膊:“我不给你了。”
贺图南稍微一用力,把她弹出去:“对了,我还答应给你压岁钱,你怎么不磕头?”
展颜气笑,又扑上去。
两人一时忘了贺以诚还在家,到底青春年少,闹了起来。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贺图南反应极快,一手揽过她腰两人便跌到了床上。
展颜被他压在身下,双手下意识往他胸前一抵,气息交错,两人都闹的有点喘,贺图南离她这样近,她一抬脸,意识到他眉眼生得竟这样英俊。
脸前,就是他不够均匀的呼吸声,声声扑到她脸上细小的毛孔里一样。
展颜心跳得厉害,推他要起身,贺图南不知怎么了,手臂一压,两眼灼灼看着她,也不说话,就是不肯放她起身。
“你压着我了。”展颜微微喘息。
贺图南鼻腔里“嗯”一声,忽而一笑:“昨天初六。”
展颜睫毛乱颤:“我知道,我不是送你礼物了吗?”
“就这?”贺图南腾出只手,野鸡毛轻轻点了点她的嘴唇,逗弄留连,他盯着她微张的唇,过了那么一会儿,才移开。
展颜一时失语,抖了一下,唇瓣麻麻的,一直麻到心里去了。
他身体很热,也很重,房门没关,门外似乎闪过一道身影,贺图南迅速起身,展颜只觉得上方一空,她被他随手拉起,贺图南笑:
“你给我磕头,我这就给你压岁钱。”
说着,目光越过她,若无其事地对站在门口的贺以诚说:“爸,小妹闹着问我要压岁钱呢,你得好好管管她,哪有哥哥给压岁钱的。”
见贺以诚在那,展颜脑子轰了一下,她脸烫着,脚跟着发软。
贺以诚神情里,似乎看不出什么异常,他笑笑:“颜颜,爷爷奶奶都给你准备了压岁钱,你初一不在,放心,哥哥有的你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