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赶在国庆佚?节前,展颜收到好朋友的回信,孙晚秋和王静所惊奇的东西,在她而言,已经不再陌生,但县城高中住宿条件不太好,一个寝室,住了十六人,两排床靠墙,中间还要塞两张,以至于睡最里面的同学,要爬过别人的床铺,才能钻进自己黑不隆冬的角落。
好在没有耗子,令人欣慰。
“你不知道,我们端着盆里的衣服到阳台去晒,都得斜侧着过去。有人不讲究,总是偷用我的热水。
对了,跟你说件不好意思的事,我想起来觉得非常羞愧。那天,我去食堂打饭,米和菜是七毛一份,我给了那人一块钱,可他也许当成五块的了,找了我四块三。展颜,你不知道,我当时心跳有多快,后头人很多,挤得要命,他催着我快点接钱赶紧让开,旁边有个女生,应该也看出他找错了钱,我余光感受到了,她直勾勾看着我。我接过钱,佯装抱怨人多,没发觉人家找错钱,就这么挤出了人群。那个女生没有当场揭穿我。
可我都走出了人群,才觉得一阵后怕。我一会儿安慰自己,不是我的错,我没偷没抢,是他自己算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书白念了,我居然占人家小便宜,我居然没说出来!
展颜,我妈给我带了一百块零钱,是我一学期的生活费。你知道吗?我晚自习对着物理书,想着什么时候能美美地吃顿煎包,喝碗鸡蛋汤,吃上那样一顿早餐,我就是死也没啥遗憾了,我太没出息了是不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身体,还是因为学习任务重了,我老是饿,饿得我一想象,就流口水,是真的流口水,物理书上全是口水,我哪还有闲钱买资料呢?饭都吃不饱,我真可悲。
宿舍有个女生,她很少吃饭,只爱吃零食,那么好的大米饭说扔就扔了,她妈给她送炖排骨,她也说不吃就不吃了。你说,为什么人跟人,是这么的不平等呢?我眼巴巴看着她把一块排骨,因为嫌上面有点肥的,嗖一下丢垃圾桶,多好的排骨啊,可她说她家的狗都只吃蛋黄派,我真的太震惊了,你知道什么是蛋黄派吗?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青天大老爷,原来我们过得都不如别人家的一条狗!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过得那么穷,我们的父母也都勤劳能吃苦,为什么还是穷?到底家里穷了几代人了?祖祖辈辈,守着那几亩地,种麦子种玉米,有什么出息呢?我记得,我爷爷种地可仔细了,地里一根草都不让长起来,芝麻里一点灰都没有,他什么都爱惜,什么都要种得最好,最干净,可那又怎么样?玉米脱粒脱得再干净,还是玉米,不是金子。
我们为什么只能种麦子种玉米?而不是做别的事?可能谁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现在更加看清楚了,必须念好书,我们必须念好书,也许只有念好书,我们才能过上同学现在的日子!不,我们会过上更好的!
展颜,不知不觉,跟你说了这么多,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占别人小便宜了,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觉得我变了。
看到你在慢慢适应新生活,我替你高兴,如果你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可以在信里分享给我,心情不好了也可以跟我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展颜默默看着孙晚秋的回信,那些话,就好像噼里啪啦炸在耳旁。
她回答不了孙晚秋的那些问题,眼睛潮潮的,她替孙晚秋的饿难过,为那一时贪心得来的四块三毛钱难过,甚至,为不会说话的麦子玉米难过。
贺图南在传达室无意中看到来自于县实高,和一个杂牌学校的信,收信人,都是展颜。
王静的字很丑,像不好好学习的男生的字。
展颜给两人写信时,把回信的邮票也放在了里面,这样,她们都不用花钱。
贺图南想找展颜时,没想到,她在某个晚自习的课间,来自己班,敲了后排玻璃窗:
“请问你们班的徐牧远在吗?”
班里埋头学习的大有人在,教室里有人声,有走动的身影,但不算嘈杂。宋如书扭头,因为男生们躁动起来了。
她又一次认出展颜。
一群肤浅的雄性动物,宋如书转过脸,却见徐牧远在嬉闹声走了出去。
贺图南坐在最后,他正闭目揉着太阳穴,听到展颜的声音,他蓦地睁眼。
第一反应竟是她怎么敢找到这里来的?
可她找的是徐牧远。
还笔记?老徐不需要那份笔记了,更何况,还有当初他弄的备份。
请教题目?高一全是蠢货吗,她要跑高二的教学楼来?
贺图南掏出抽屉里的打火机,一下下点火,啪啪作响,那是宿舍男生夜谈会点蜡烛用的,少不得被宿管骂。
走廊里,学生们纷纷看向高一最漂亮的女生,来找高二的年级第一。
徐牧远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
他走向她,展颜穿着肥大的校服,她穿什么都好看,最普通的校服,也掩饰不住她醒目的眉眼。
“你有事找我吗?”徐牧远问的多此一举,他觉得,他得主动开口才好。
展颜有点羞涩:“打扰你学习吗?”
徐牧远忙否认:“不打扰,我正说出来活动活动。”
“那你要下楼吗?”
他一愣,顺着她的话:“你想下楼说话?”
展颜却摇头:“不是,我就问问。”
班里窗户呼啦下拽开了,有人伸着脑袋看,一阵窃笑,徐牧远低头说:“你别介意,同学们喜欢瞎起哄,闹着玩儿。”
展颜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问说:“你知道怎么寄资料吗?我想把资料给我在县实高念书的同学寄过去。”
徐牧远说:“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个?”
展颜又露出方才的青涩:“我觉得,问你比较好,我同桌也不知道,我只能问你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徐牧远当下是和她们一样的,他有过好生活,可好生活没了,他知道生活的那一面是什么了。所以,她对他,有莫名的亲近感,信任感。
他像个兄长一样,能给人正确的建议。
“我还真没给人寄过东西,以前,我爸寄过挂号信,给老家寄过钱,但如果是大一点儿的东西,我不太清楚。”徐牧远有些无奈,“你等等我,我进去问问同学。”
刚转身,他似乎还有话问她,展颜看懂他的眼神,他有疑惑,她说:“我同学没钱,我直接给她寄钱她肯定不要。”
徐牧远冲她温柔一笑,进了教室。
他问了贺图南,在他的认识中,贺图南是什么都知道的。
“问这个做什么?”贺图南靠着墙,长腿交叠撑在凳子上,漫不经心抬了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