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又是一巴掌。
他又稍微地冷静了一点点,悻悻然地辩解:“你激我。”
我还鸭他呢,鸡他……他去找□□,找鸡找鸭,多找点,开养殖场,多热闹啊,就不用一天到晚在我屁股后面嘀咕说家里就他在说话冷冰冰跟个火葬场似的了。
“……对,我是个文盲,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我是文盲。我文盲我也把你供出来了。”他开始翻旧账。
这段时间他总是跟我翻旧账。
我知道,他这是黔驴技穷了,实在没法子了。
其实说起来是挺可悲的。他可悲,我也可悲,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要么可恨要么可悲,比如黎跃敏是可恨,我是可悲,而杨复既可恨又可悲。
他找到了他觉得能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的立足点,振奋了一点,脖子又梗直了,说:“也许池郑云是这儿比我好、那儿比我强……一点点。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他认真思索了一下,说,“你是我栽的树,轮不到他来乘凉。”
“……”
他说:“而且,老话都说了,生恩不如养恩大……”
我忍不住提醒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破罐子破摔:“你管我在说什么!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能抛弃我。”
真好,我被抛弃了小半辈子,终于能有一次抛弃别人了。
抛弃唯一不会抛弃我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心刺痛了一下,动摇了那么一秒钟的时间。
我真的要抛弃面前这个唯一不会抛弃我的人吗?
只是为了自尊?
自尊无疑是重要的,可是它换不来爱。
我妈离开的时候,我不要自尊地抱着她的大腿求她带我走,她拒绝了;我不要自尊,求我爸接我走,他拒绝了;我舅、姥爷、姥姥说要把我送到乡下姨婆家的时候,我不要自尊地求他们不要抛弃我,他们只是嫌弃地、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甚至怀疑,如果杨复没有天天在家里跪我,而只是强我,搞不好我就忍了。
但我是报恩来的嘛,我不想他丢掉他的尊严继续那么疯下去。他强我的时候我都没有看他跪我的时候难受。
学弟没说错,我该被绑上手术台做额前叶切除手术。
我正想着,杨复又往地上一跪。
我:“……”
这一瞬间我真是杀心都起了。
我反复地深呼吸,用上了我这辈子最大的耐心跟他说话:“你先起来。要不这样,我们暂时地分居一下,各自冷静一下。可能我们现在是陷入了一种气氛效应。”
他说:“那你别生气了啊,我没气愤,都是你在气愤。”
“气氛,不是气愤,气——气字旁,下面一个分手的分,这个气氛。”我好笑地、努力地解释。
他敏感地拒绝:“你想我同意分手你就先把我弄死。”
“……”
别以为我不敢!
我跟他说不下去,摆摆手:“反正你先起来吧。这是在公司,你别搞这么难看,等下别人突然进来看到了……”
“我把门反锁了。”他说。
我:“……”
他瞅着我脸色,马上恳切地说:“只要你不怕尴尬,我马上去把门开开,当着大家的面跪你。”
这我可太怕了。
我说:“杨复,你别跟我来这套,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你别逼我,我真把门打开,让他们都来看。你这辈子别混了。”
这当然是吓唬他的。
如果有那一幕,他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我会连夜离开燕城。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怕他们看,我是怕你怕,我跪我自己老婆不寒碜。”
“……”
我看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说:“你就是个流氓,杨复,你就是个无赖!”
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说:“我是什么都行,反正我不能是没老婆的。”
我都被他气笑了:“我给你找一个新老婆行吧?”
他说:“不行,我只有一个老婆就是你。”
去死吧傻逼。
我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想了半天,决定先离开这个破办公室,去天台透透气。
我绕过他,打开办公室门,忽然心念一动,回头一看,他站起来了。
我:“……”
他默默地又跪下去了。
我:“……”
厉害,杨复,我真的只能说一句厉害。
我把门拉得更开,然后回头看他。
这回他倒没起身了,谄媚地看着我。
燕姐养了一条哈士奇叫哈哈,有回我们去她家吃饭,正好赶上哈哈把垃圾桶咬坏并拖行全屋,被燕姐抓了个正着。它摇着尾巴被燕姐堵在墙角骂。那一刻它看燕姐的眼神和杨复此刻的眼神不能说是神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我倒要看看杨复是不是真不要脸了,就把门缝越拉越大。
他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好像我在跟他开玩笑似的,好像他笃定了我绝不会把这块门板拆下来砸他身上,他居然看着看着冲我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真的疯了。
我不能跟他一起疯,于是,在喻兼而和另一个职员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火速出去,把门关上。
“黎总。”他俩和我打招呼。
我强作镇定地回了声。
他俩正要走过去,我身后的门开了。
他俩停下,朝我背后的神经病叫了声杨总。
我真怕杨复是跪着来开门的,还好他的声音是从我头顶上发出来的:“找黎总有事儿?”
“不是,路过。”那职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