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时候, 我回了国,携一对花篮参加了学弟的精算师事务所开业剪彩。
办公室不大,租在就快出五环了的一栋中档写字楼里。但万事开头难, 杨复和常哥刚来燕城打拼那会儿比这条件还差些呢。事务所上下的精神面貌都挺好, 谈吐举止得体,浅聊几句就能判断是有真才干在身上的。大家其乐融融,力往一处使,相信很快就会发展起来。
晚上学弟请大家吃了一顿饭,宾客尽欢,看时候不早, 各自散了。
我正要走, 学弟叫住我,说送我, 路上有些话对我说。
我猜他还没死心,又要劝我做他合伙人。想了想, 答应了。反正我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没开车,他住在离我和杨复那房子不远, 顺路。路上他劝他的, 我拒绝我的, 都有事做。
果然,他把车开到路上, 重提合伙人的事。
我按照流程, 等他说完,婉拒:“别说了。”
他沉默了十来秒, 把车拐过一个路口, 忽然缓缓地靠边停下。
我看向他。
他停好车, 转头与我对视,神情有点微妙。可能是夜里没开车内灯、外面的路灯又不够亮的缘故,看起来有点疑似的阴郁。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正常,他在别人眼里确实是很阴郁,在学校的时候我听过人背后这么议论他。
但同为长得不喜庆还不爱笑的社恐,我理解他。我们的嘴角在自然放松状态下是下垂的。
半晌,他低声说:“如果你告诉我,你知道并且接受杨复的背叛,我不会再和你提起这件事。”
我愣了下。
他马上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知道。”
“也许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
他说:“杨复经常出入夜总会这种地方。”
这不是光彩的事,我与有耻焉地移开了目光,看着车前窗,说:“我知道。他和我解释过,有时候谈生意比较难免。就是应酬,逢场作戏。”
学弟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说:“唐昌也这么说。”
我:“……”
唐昌是他爸。他叫唐俊铭。
所以我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说这些。就像我有边西川ptsd,他有出轨男ptsd。
但是,杨复和唐昌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绝对不是一样的。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他再度开口:“我小时候,唐昌把我和一句英语都不会说的我妈送到国外,美其名曰为了我读书,让我妈陪读,其实是为了和他的情人们厮混。”
我和他妈妈不一样,我的英语很好。
“你清醒一点吧。”他说,“我妈痛苦了很多年,上个月走了,我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辙。”
我一怔,转头看他。
他没和我说他妈妈过世的事情,我一直以来只知道他妈妈得了癌在治疗。
“抱歉。节哀。”我只能这么说。
这次是他移开了目光,看着左边的后视镜,说:“没什么。对她而言,活着是折磨,死亡算是解脱。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她只是为了我才撑到现在。”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明显地有些哽咽。
他侧着脸,我看不到他眼中是否有泪水,但我想应该是有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继续谈论杨复的场合,而杨复没教过我怎么应对这种场合,我也没有面对过这种场合。
我想了又想,试探地说:“我明天去拜祭一下伯母。”
他深呼吸,努力让声线不颤抖:“不用。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清醒过来。”
他现在这状态,我不好跟他争辩杨复的事情,只能绕开话题:“我开车吧,先把你送回去。”
他猛地回头看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大概是在想眼下的情景有点尴尬,希望能尽绵薄之力让你不因想起了亡母之痛而难过吧。
“我来开车吧,你现在状态不好。”我说。
他瞪了我十来秒,然后冷冷地说:“随便你。”
然后他把车开回了路上,再没说话,直到把我送回去,我下了车和他告别,他都没理我,面无表情地把车开走了。
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转身上楼。
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屋里的音乐声、欢笑声立刻朝着我的脸扑来,我听到了好几道不同的声音,不由得愣住了。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低头看着玄关处的十来双陌生的男男女女的鞋,打开鞋柜,我的拖鞋倒是没人穿,还在那里。我换上拖鞋,循着声音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就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回着头说:“复哥,我去车里拿个东西,等下给我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