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的眼泪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走廊里空旷而又寂静,行走的人大多都是沉默的。
她一个小姑娘蹲在地上哭,显得特别扎眼, 晏宁的声音都是隐忍的, 却还是被一旁坐在走廊里等待打印调查报告结果的老大爷给发现了,那人走了上去, 递给了她一张纸,声音都变得有些无奈:“我说姑娘, 你别搁这地上哭啊?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不行吗?地上挺凉的。”
晏宁红着眼, 扶着走廊的墙壁站了起来, 低声道:“我没事儿,谢谢您。”
她这句话说完, 感觉到隔壁的病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晏宁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被水雾浸湿,看到那人身材修长,逆着黄昏的光影站在她面前,身后站着的是叶文倩。
再联想到她当下的处境, 好像怎么看都怎么狼狈。
江致知的身体有明显的僵硬, 他顿下脚步,转身朝向把纸巾递给晏宁的大爷,轻声道了句谢:“谢谢您, 她没事,我带她走。”
“哎……”大爷看着江致知的眸色都有几分不快, 大概也能猜得出是什么狗血八点档剧情, 他轻声叹了口气道:“你啊, 算了, 我也不说了,好好安慰你女朋友吧。”
“好。”江致知薄唇轻抿,低下头来,接着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声音低哑,眸色也变得深沉起来,没再看向叶文倩,拉起晏宁的手,带她往出走,晏宁没再继续哭,也没有抗拒他的接近。
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江致知终于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向晏宁,轻叹一声,想将人拥在怀里,但是晏宁却侧过身子躲掉了。
她眸色变得很平静,哪怕眼睛还是红肿的,脸色也很苍白,但却出乎意料地镇定。
没来由的,江致知突然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他修长的手指伸在空中,意料之外的落空,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晏宁从来没有这样抵触过他的接触。
她声音冷静而平和,窗外的风从走廊的尽头吹进来,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又让人清醒,晏宁单薄而瘦削的身体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江致知,我们。分手吧。”
“……”她声音平和,感觉头脑比刚才理智多了,晏宁站直身体,看到江致知还想再说些什么,她率先打断了对方:“其实,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有过开心的时候,也有过不开心的时候,我现在觉得,快乐总比悲伤更短暂。”
晏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很少会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和江致知说话,江致知揉了揉发皱的眉心,扯住她的手,接着道:“宁宁,你先别冲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跟你解释,我之前没跟你说是怕你多想,但是。”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跟别人解释过这么多话,也很少有这么认真的说些什么,但是此时此刻,江致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声音都变得沙哑开来:“叶文倩的事情,我现在可以跟你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晏宁只是冷静地重复道:“江致知,其实不用解释了,上一次你说你在爷爷家的时候,我听到了叶文倩叫你的声音。”
声音很轻,只有一句,但做了几年同学,总不会连对方的声音都辨认不出来。
晏宁低垂眉睫,忍着疼痛,接着开口道:“其实那一次,我一直在等你和我主动来解释,但是你没有来。”
她没有谈过恋爱,却也知道,一段正常的关系,不应该总是她沉默等待的时候,对方不会主动来解释。
“你既然当时就不舒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主动和我讲?”江致知微微皱眉,他把晏宁的肩膀按住,扣在了医院冰凉的墙壁上:“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问,我不会不告诉你。”
少女的蝴蝶骨纤薄而又脆弱,她咬着牙,直起身体道:“那你呢,江致知,为什么每一次……”
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但还是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它努力变得平静下来:“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我向你主动走过去呢?你知不知道,我也会累的……”
江致知看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腕处的力气放松了一点,接着开口道:“宁宁,你现在情绪激动,先冷静下来一点,我们两个人都冷静下来,我再和你解释清楚这件事好吗?”
晏宁的眼眶还是红肿的,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她轻咬薄唇,接着道:“江致知,你有没有想过,你问我为什么没有主动问你,可你也没有主动告诉过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陪我,是和你的前女友在一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该事先和我解释,也许我不会误会,我会听呢?”
晏宁的指甲紧紧扣在肉里,她抬起头,稳定住身形,望着江致知凝视她的黑眸,接着开口道:“你其实,一直都不会爱一个人。我没谈过恋爱,却也知道,别人的男朋友不会这样藕断丝连的和前女友有联系。”
江致知深吸一口气,他无力的垂下手,他这样和前女友有联系,确实是他的问题。
他也知道,别人的男朋友不会甩下生病的女友去看前女友的爷爷。
他沉默道:“叶文倩的爷爷是我爷爷的战友,我们两家从小交集就挺多的,我这次来,是因为我爷爷的原因。”
还有叶文倩曾经提出的要江致知答应她一件事,在现在她要求兑现,那件事其实就是,要他陪她去看重病住院的爷爷。
江致知答应了,而且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叶逸在他小的时候也经常在军区大院逗他玩,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但是他没有想到,会因为隐瞒这件事情,闹出这样大的误会。
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事先就应该和晏宁解释清楚,但是叶文倩是他的前女友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他和她除了必要的一些事情外,基本没什么联系。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晏宁说的这几件事的确都是真的。
“江致知。叶文倩还喜欢你的这件事情,你清楚吗?”晏宁咬了咬唇,接着凝视着面前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她还在喜欢你,和她保持距离的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难吗?她爷爷问你和她有没有可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驳?”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无奈过,江致知不想惹叶逸难过和生气,这样复杂的关系,短时间内,他无法逐一和晏宁解释,他的手想要牵过面前人的手,却被她躲开,江致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冷静而缜密的开口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晏宁,我觉得,分手这件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随便提出来?”
江致知追到这里,是想和她好好解释,可是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晏宁不管不顾的想跟他分手。
他知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都不肯听他说,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应该将分手这两个字这么轻易的对他提出来。
江致知从来没有这样努力的试图挽留过一个人,在所有的关系里,一向都是别人想挽留他,而他对分手这件事都是漫不经心的。
对于真正的恋爱该是什么样,他其实是充满了茫然与未知的,因为他也从来没有试图跟什么人建立这样长期的感情关系,或许他做得还不够好,但他已经开始慢慢努力学着爱一个人。
江致知一向明白晏宁是一个敏感的女生,如果知道他今天下午是来做什么,一定会想多,所以他自作主张的选择了没有告知她,结果事情却变得越来越糟糕,开始朝着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去发展。
他处理任何事情,一向都是游刃有余的,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无奈过。
江致知沉默了一瞬,轻声开口道:“宁宁,我先去送你做胃镜,等下我们去我家再好好聊行吗?你别这么任性。”
晏宁不想在医院丢人,可是她方才控制住的眼泪,此时此刻还是终于无法克制住,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泄了出来。
她强行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唇边,头脑都变得不清晰起来,声音里隐隐约约的变成了控诉:“江致知,是不是到了现在,你还是觉得我和你那些前女友一样,你觉得我在拿乔,在故作姿态,只是因为我想挽回你,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我在任性?”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之间的隔阂,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可能裂缝最初只是那么一点,但是等到你发现它的时候,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和江致知的一开始,对方用的词就是,要不要和他试一试?
只是试一试,并不是说真的要和她建立起一段长期的亲密而又稳定的关系,她明白,江致知一向在感情里都是天之骄子,恐怕永远不会明白她情绪这样激动的原因。
江致知这个人,一向骄傲惯了,或许永远都不会清楚的知晓,在这段感情里,她有多难受,多煎熬,多患得患失。
因为在这段感情里,她一向都是更为劣势的那个存在。
晏宁其实,一直都很害怕失去他,可是等到真的要提分手的这一刻,她却觉得无比的轻松。
折磨她这么久的恐惧与患得患失,终于要离开她了,她不知道该庆幸亦或是该难过。
他曾经是她一整个青春里用来暗恋与仰望的存在,她曾恋爱脑的想过,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更稳固一些,所以适当的选择牺牲一些是值得的,不需要别人来骂她恋爱脑,她自己就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
被人说无知,愚蠢,拿自己的未来当儿戏,这些她全都清楚。
可是怎么办呢?
她就是没有什么出息的喜欢他,并且无法克制自己的大脑只为他一个人思考。
如果感情可以被理智所控制,那它还叫做感情么?
“江致知。”晏宁吸了一下鼻子,接着道:“我不是随随便便的跟你提出分手这件事情,我是认真的。”
她哽咽了一下,似乎说完这句话要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不是说暂时的冷静一下,而是,真的,我们分手吧。”
一段长时间的,单方向的,得不到回报的感情,一向都是不对等的,其实早该结束,只是她太贪心,太舍不得,所以才会僵持到现在,晏宁将江致知整个人推离她的身体,医院里人来人往,她冲过走廊的对面,朝着电梯的方向奔跑过去。
江致知想要追过去,一辆手术车正好横穿在两个人的中间,寂静的走廊突然变得嘈杂和喧闹起来,等到手术车过去的时候,电梯的门已经关上了。
只是这么一眨眼儿的功夫,晏宁的身体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而他再也捕捉不到她了。
晏宁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去做胃镜看医生。
她回到学校,在洗手间里吐得稀里哗啦,六月的天像娃娃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夜里突如其来的下起了一场大雨,这是北城2016年的夏季,下过最大的一场雨。
晏宁抱著书本,坐在床下,其他的室友都不在寝室,时间是周五晚上,许嘉和顾穗都回了家,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低着头,没开灯,陈悠悠开门进宿舍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她低声靠近晏宁,开口道:“宁宁,你怎么啦?一个人在寝室也不开灯,还有,你是不是和江致知吵架了?他站在咱们宿舍楼下,一直不肯走,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回复我,所以你和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晏宁低着头,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分手了,我提的。”
她其实一早就看到外面下了雨,并且雨势变得越来越大,但是她没有下去给江致知送伞,雨幕疏离,那人身材修长,孤寂而冷清的站在雨幕里,陈悠悠想要把伞给他,但是江致知却拒绝了。
他说,除非晏宁下来见他,否则他不会接下陈悠悠的伞。
如果是以前,或许她会傻傻的跑下去陪江致知淋雨,可是现在不会了,哪怕她不去见他,看到他淋雨,她心里也疼。
但是晏宁心里清楚的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该结束的,如果不及时结束,会让她越来越泥足深陷,并且沉浸在这种痛苦中无法自拔。
晏宁低下头,抱著书,轻轻垂下了眼睫,她明白,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该选择自救。
而能成功自救的唯一方法,就是去选择逃避,她眼眶都变得有些红。
这天夜里的雨下得很大,或许是由于精神不太好,哭得太多导致的身体负荷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