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回到重逢以前的那段时日子,他们明知彼此的存在,谁也不主动打扰谁。一条看不见的细绳将他和廖今雪连接在一起,越离越远,绳子被磨得越来越细,最终会在脆弱的中心断开,再也回不去。
许戚不敢见廖今雪。
他攒足了的勇气被尖锐的真相戳破,散佚得一塌糊涂,与廖今雪相处这半年来发生的每一件微小的细节都被挖掘出来反反复复地重放——为什么廖今雪要隐瞒这段过去?为什么重逢时他表现得就像对曾经发生的种种毫不在乎?为什么要若即若离地引他上钩......支撑许戚到现在的全部希望都来自廖今雪的那一句‘考虑’,来自廖今雪的不拒绝和对亲密举止的不排斥。
许戚以为廖今雪即使没有那么喜欢他,至少也是在意的。会在他摔伤的时候特意让人送来红花油,会把他送的丑丑的毛绒吊坠挂在手机上。这些暗戳戳的细节明明都能成为廖今雪在乎他的证据。
可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这点希望是假的,在乎是假的,廖今雪的出现可能都是假的,这一切也许另有隐情。
真相的分量沉如磐石,每个人都害怕得到一个最坏最坏的答案。
从杜澜那里回来后,许戚把自己在家里关了两天,随后开始继续跟踪廖今雪。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矛盾心理,最开始他因为梁悦出轨而边厌恨廖今雪边暗暗偷窥,现在厌恨的情绪被拔除,替换 成了一种扭曲又窒息的慌乱。
他躲藏在暗中看着廖今雪从家到诊所两点一线,有时下班后和同事一起吃饭。枯燥的生活日复一日循环,廖今雪看起来丝毫没有为那天晚上的事情留下心病,平淡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看起来病的只有许戚自己。
许戚害怕手机的每一声动静,每次响起都如同惊弓之鸟,当发现依旧不是廖今雪的信息,心又会蓦然往下坠。廖今雪什么都不用做,他已经学会因为对方任何一点反应先自顾自地乱了方寸。
许戚躲在唯一一处能让他感到安全的逼仄空间,凝视着下班后离开诊所的廖今雪。每天他都重复相同的举动,但今天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廖今雪低头在给谁发消息,随后弯腰坐进车里,开往和家相反的方向。
那条短信不是发给他的。许戚数着日子,这已经是他们冷战的第九天,整整一周。
这可能对廖今雪来说算不上冷战,每一次缴械投降的人最终都是他。廖今雪早已深谙这种忽冷忽热的战术对他最为奏效,耐心等待着示弱和道歉,就和从前每一次一样。
许戚差一点就要这么做了,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紧咬唇咽下喉咙里涌上来呛人的苦涩,廖今雪的车开出一段距离,许戚也踩住油门跟上去。开过数不清多少个红绿灯,廖今雪把车停在一家商场门前,下车后没有直接进去,好像在原地等什么人。
没有容许戚继续深思,答案已经出现在眼前,犹如棒槌重重敲打在头顶,伴随眩晕而来的是止不住的反胃,千万只蚂蚁在胃里啃噬翻爬。
夏真鸣上前自然地勾住廖今雪的手臂,笑着说了两句话,可能是‘你来的真早’,也可能是‘我们快点进去吧’。两人一动一静,看起来再适配不过的进入商场。
许戚知道他应该走了,廖今雪的那条短信是发给夏真鸣的,也许是夏真鸣先邀请廖今雪出来约会,也许是反过来,但这已经不重要,廖今雪都来了。
他应该离开,可是他没有。
许戚头顶有股血气冒了上来,他用力甩上车门,把旁边准备下车的车主惊了一跳。
开大暖气的商场将每个进来的客人捂得暖烘烘,许戚什么感觉也没有,周围人群的脸庞一张张变得模糊,摇晃的视线里只能容纳不远处廖今雪和夏真鸣。
两个人走的不紧不慢,夏真鸣偶尔还会停下来指着店里的东西说上几句话,看不清廖今雪的表情,但背影仿佛是在应和。
为什么?
许戚想冲上前当着夏真鸣和整个商场陌生人的面,质问廖今雪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这股冲动拉扯着脆弱的神经,许戚最终没有这么做。他把自己不起眼的身影掩藏进人群,默默地看着廖今雪和夏真鸣走进一个又一个商店,拎着购物袋出来。头顶的玻璃天窗映出昏暗的夜色,太过黯淡,谁也无心在意。
大概终于走累了,两人的身影拐进一家位于三楼的餐厅,消失不见。
压抑了一晚上的疲顿终于严严密密地缠绕住许戚,他拖着发软的腿走进卫生间,通讯列表里点开廖今雪的头像,一句‘你在哪里’,接着换成‘我在商场看见你了’,几秒后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改为‘你和谁在一起’。
反反复复,怎么都没能决定一句符合心意的句子,堪比倒计时中的炸弹,在上面的数字停止前,谁都不知道剪断红蓝哪一根线才是正确。
“是叫许戚吗?”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站在门口的夏真鸣抱着胳膊,没顾呆滞住的许戚,走进来后自若地打开水龙头,“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们?”透过镜子,他对杵在身后的许戚扬了下眉,“你不会以为我没有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大活人吧?”
“不是......”
许戚僵硬地立在原地,‘我们’二字刺进胸口,就好像廖今雪和夏真鸣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他被排除在外。
夏真鸣甩了甩手上的水,拉出抽纸慢慢擦干净,“我不管你是跟着廖今雪一路过来,还是逛商场的时候偶然看见我们,如果你还要跟踪下去,我等会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廖今雪。说真的,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变态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说许戚变态已经算极其的委婉。面对夏真鸣话里话外的讥讽,许戚只是攥紧双拳,想也没想就问出口:“你和廖今雪是什么关系?”
夏真鸣终于拿正眼看许戚,和第一次见面一样把他从头到尾打量完,手里皱成团的纸巾丢进了垃圾桶,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和廖今雪不是朋友吗?不知道直接去问他就好了。”
许戚辩证:“我和他不是朋友......”
夏真鸣回过头悠然地笑了笑,“好巧,我和他也不是朋友,只是以前上过床的关系。不说了,我该走了,出来这么久廖今雪可能要担心,你早点回去吧,外面天都黑了。”
不忘最后贴心地附上这一句,仿佛真的是为了许戚好。
许戚看着夏真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动弹了下身侧冷僵的手指,失去了知觉。
和廖今雪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那句没有发出去的‘你和谁在一起’,一字一字删除,指腹几乎要把屏幕摁碎。
许戚打通了廖今雪的电话,那头接起来,传来刀叉阵阵的碰撞,随后才是廖今雪的话音:“喂?”
“你在外面吗?”
“在和朋友吃饭。”
‘朋友’两个字从来没有这样刺耳过,许戚把这句话掰断了揉碎,快把手背给掐红,“你等会能来我这里一下吗?”
廖今雪的气息停顿一会,缓慢靠上椅背,问:“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