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嫣看着他眼下黑青,顿了顿问:“你昨夜没睡好吗?”
是一夜没睡。沈知珩扬了扬唇角:“祈福是件大事,马虎不得。”
贺嫣点了点头,以为他是因为公务忧心。
沈知珩离开后,贺嫣跟琥珀一起吃饭,同样是刚睡醒,昨晚没参与诵经的琥珀可精神多了,絮絮叨叨地跟她讲昨日听来的各种八卦,听得贺嫣饭都忘吃了,一脸专注地盯着她。
聊了半天后,琥珀突然提起一件事:“对了小姐,漠城那边一直在催老将军回去,我们打算十日后启程,你到时候跟我们一起走吧。”
沈知珩刚走到门外,便听到了琥珀的话,顿时停下脚步。
贺嫣顿了一下:“你们先回,我过段时间再去。”
“为什么啊?姑爷不是跟你说好了么,准你每年都能回漠城待一段时间,正好这次跟我们一起,还能过完年回来。”琥珀提议。
贺嫣叹了声气:“他最近总是兴致不高,我要是再走了,只怕他更加低落。”
“原来如此,”琥珀说完,看着她蹙起的眉头,突然就笑了,“小姐先前喜欢二殿下时,总是想把他弄去漠城,如今换了姑爷,倒是愿意为他牺牲留在京都了,可见小姐其实还是更喜欢姑爷。”
“以后别动不动提二殿下,我已经成婚了,你要注意分寸,”贺嫣被她调笑得脸发红,又嘟囔一句,“再说了,也不会一直留在京都。”
“你说什么?”琥珀没有听清。
贺嫣轻咳一声:“你不懂,无忧他不一样。”
他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沈知珩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两人不说话了才进去。
“姑爷。”琥珀匆匆行了一礼便识趣离开了。
贺嫣笑着招呼:“都安排好了?快来吃些东西,今儿得一上午忙活呢。”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等祈福结束,你便跟祖父回漠城吧。”
贺嫣顿了一下:“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呀。”
“去了之后,便不要再回来了。”沈知珩声音艰涩,却还是一字一句道。沉重了多日的心脏,在说出这句话后突然轻松了些,他这才恍然,原来有些决定并不难做。
“……你什么意思?”贺嫣不解。
沈知珩走到她面前,露出一丝苦笑:“本该和离后再送你走,可我们成婚时间太短,若是就此和离,只怕会让贺沈两家难堪,所以你先回漠城,过个一年半载我再请旨和离,这样就可以……”
“理由呢?”贺嫣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顿时气得微微发颤,“和离的理由是什么?”
“到时候辛苦祖父装两天病,我再请高僧出面,说是因与我八字不合,这样一来我们和离就成了孝义之举,也不影响你的名声。”
“我问的是你现在为什么要跟我和离!”贺嫣气到一定程度,反而冷静下来,“是因为我们刚才提到了二殿下?你既然听到了,就该知道我跟琥珀只是闲聊,而且并没有……”
“不是因为他,”沈知珩说,“我当初既然答应信你,便不会再生疑心,所以与他无关。”
“……那是因为什么?”贺嫣直视他的眼睛。
沈知珩静了许久,眼底流露出一分自嘲:“大概是因为我还不够狠心。”
贺嫣皱了皱眉,正要问他什么意思,便听到他又问:“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可是为了报恩?”
这句话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贺嫣微微一怔,半晌才回过味来:“你知道了……”
“是为了报恩吗?”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问。
贺嫣沉默一瞬,决定实话实说:“一开始因为这个,但我们相处的过程中,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说着,她急切地上前一步,“你相信我,我现在对你……对你不止是为了报恩,我是真心想与你过一辈子的。”
“我信。”沈知珩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贺嫣松一口气,随即又绷起脸:“既然你信,那为什么还要与我和离?”
“大概是因为我不想耽误你,”沈知珩扬起唇角,眼底却闪着若隐若现的悲戚,“贺浓浓,你该对我坏一点,这样我恨着你,哪怕知道你不快乐,也会顺应自己的心意囚着你,可你对我好了,我便想把一切都给你,我自己的想法也不重要了,只想让你高兴。”
他不在乎她是不是因为恩情才对自己好,但他在乎她会不会受委屈,若她和自己在一起时总是下意识退让,那他宁愿放她离开。
看着他认真的眉眼,贺嫣已经彻底冷静:“你觉得和离之后,我会高兴?”
“是。”
“哪怕我喜欢你?”
沈知珩沉默一瞬,轻笑:“是。”
“你……”
“若是没有恩情在,你想喜欢我便喜欢了,想对我好便好了,若是哪天我惹你不高兴,以你的性子也不会饶了我,”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古井无波,“可有这一层恩情,你便永远不可能随心所欲,你会总是迁就我,你会不快乐……”
“我没有!”
“你有,”沈知珩眼神坚定,“你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在迁就我。”
“那是我愿意。”
“总有不愿意的一天,但你还是会为了恩情忍让。”
贺嫣气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又能如何解释?”
“还记得进宫请安时那道辩题吗?我答不出,是因为我的答案因人而异,我能随心而活,但我希望你可以。”沈知珩说到最后,眼角已经有些湿润,只是面色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
贺嫣怔怔与他对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所以,你是一定要与我和离了?”
“即便和离,我也是你的夫君,你想来找我,随时可以来。”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横竖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贺嫣心口一疼,面上却是冷淡:“那恐怕不行,与你和离后,我应该会喜欢别人,为免他会难过,我是不会再与你有来往。”
沈知珩陷入长久的沉默。
正当贺嫣以为他会服软时,就看到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那也好。”
贺嫣轻笑一声:“沈知珩,你真行,先强娶我,又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
“你就是不要我,”贺嫣一脸倔强,眼圈都红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纠缠的了,等祈福结束,我便进宫请皇上退婚,不必再等个一年半载。”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沈知珩独自站在房中许久,才缓慢地回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庭院里空空如也,不见她的踪迹,就好像他大梦一场,终于醒来。
今日的祈福,是在佛寺正殿举行,贺嫣怕自己去了之后,看见帝后会忍不住哭,会给仪式平添晦气,便没有去殿内,而是独自一人在山林间游荡。
随着所有人陆陆续续去了正殿,太阳总算从东方升起,将最后一丝黑暗驱散殆尽。贺嫣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小匕首,孤零零的瞧着好不可怜。
咚——咚——
远方传来三声钟响,祈福正式开始,贺嫣揉了揉脸重振旗鼓,正要去殿外瞧瞧热闹,突然瞥见林间几道急促的身影。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正殿内外,这儿怎么还有其他人?贺嫣下意识躲到石头后,扒着石头往外看。
“都准备妥当了?”
“一切稳妥。”
几人简单碰个面便各自离开,贺嫣心觉不对,下意识就想找侍卫帮忙,然而她此刻就在后山,哪能找到什么人,眼看着几人要消失了,只能咬牙选择其中一路跟了过去。
被她跟踪的两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山洞前,看到山洞前的守卫后招呼一声,几人便离开了。贺嫣躲在暗处,等几人走远后便进了山洞,结果一进门,便看到昨日还在诵经的高僧手脚都被绑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高僧!”贺嫣急忙冲上去,一摘掉他嘴里的布,就看到山洞里堆满了火药,“谁绑的你?”
高僧虚弱地看她一眼:“供台、供台下有火药……”
贺嫣一惊,当即扭头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道:“你你先坚持一下,我等会儿就来救你啊……”
说着话,径直冲了出去,结果刚跑到山路后,就迎面遇上了刚才的几人。
这几人显然也没想到,祈福都开始了还会有人在外面游荡,愣了愣后立刻拔剑。贺嫣心里又惊又怕,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抄起一块石头朝几人砸去。
众人没想到她敢硬碰硬,没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抄小路往正殿跑去了。
“抓住她,不能让她跑了!”
几人在山林间不要命一样你追我赶,而同一时间的大殿内,飞鱼卫沿着窗边五步一位,二十余僧人站在殿内四角准备入场,住持和煦地请所有贵眷落座,看到贺嫣的位置空出来后,不由得顿了一下:“这个位置怎么没人?”
站在良帝身侧的沈知珩顿了一下:“她身子不适,不来了。”
“既然身子不适,就在院子里歇息吧。”住持说着,看了旁边的小沙弥一眼,小沙弥立刻离开了。
沈知珩眼观四路,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沉默一瞬后看向祁远,果然祁远也在看他。
“时辰已到,我们这就开始吧。”住持看向良帝。
良帝刚要答应,沈知珩突然问:“高僧呢?”
“他身子不适,今日由贫僧负责祈福,”住持回答,“若是无事,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沈知珩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冷飕飕宛若冰山,住持干笑一声,不自觉看了供台一眼。
住持见他不说话,便回头示意僧人们上前,于是僧人们陆续往中央走,他也当着所有人的面点了香,一步步走向供台。
就在众人要围住贵眷们时,贺嫣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供台下安了火药!”
她跑得衣衫凌乱发髻散开,撕心裂肺宛若疯子,沈知珩却毫不犹豫,直接抽刀斩杀了住持。殿内大乱,飞鱼卫不必沈知珩开口,便直接杀向僧人,而本该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们,此刻也突然身手矫捷地与他们厮杀起来。
臣子们见状先是方寸大乱,反应过来后立刻护着在帝后身前,祁远和沈知珩对视一眼,当即带上侍卫护送帝后等人离开,一时间殿内只剩皇城司等人。
殿内血流成河,沈知珩浑身浴血宛若修罗,一脚踢开供台后看到堆满了火药,当即拽过来一个僧人放干了血,将火药泼被鲜血淋湿。
他动作凌厉可怖,僧人们一时被骇破了胆,很快被飞鱼卫尽数缉拿。
战斗在一瞬间开始,又在一瞬间结束,刹那之间,便有几十人丧命。
飞鱼卫看着堆积成山的火药,手指微微颤抖,很难想方才要是夫人来晚了,会是何种结果,对了,夫人……众人回过味来,立刻往外看,只见一个身着侍卫盔甲的人一手抓着贺嫣,一手拿着匕首抵在她喉咙上。
正是卧床多日的林丞相。
“放开她。”沈知珩脸上挂着一道旁人的血,一步步靠近。
林丞相没有多言,直接在贺嫣脖子上划出一道伤,生生逼停了沈知珩。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沈大人小作一下,我也多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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