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
“让我瞧瞧。”
沈知珩直接将手套摘了。
他没有再折腾,伤口果然很快好了起来,贺嫣默默松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上头的痂。沈知珩的手颤了一下,却没有收回去,只是静静看着她。
“长得不错,一个月内肯定就彻底痊愈了。”贺嫣笑眼弯弯地看向他。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嗯。”
“你去忙吧,我先回家了。”贺嫣又道。
“好。”
贺嫣伸了伸懒腰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后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他还站在原地,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
或许她是看得懂的,因为对上视线的瞬间,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过去的六年乃至更长的岁月里,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吗?
贺嫣的呼吸慢了一拍,突然有些挪不动步了,沈知珩见她一直没走,便上前两步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无忧哥哥。”她开口了。
沈知珩:“嗯?”
“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贺嫣若有所思。
沈知珩:“……”
“我觉得你是害羞了,是因为皇后娘娘教导我的那些事?还是因为……无忧哥哥你别走啊!”贺嫣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步伐,突然忍不住大笑。
笑完,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安静地朝宫门走去。
成婚前的最后一日总是过得极快,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是晚上了。
今天的晚膳吃得格外沉默,贺均低着头,鬓间白发在烛光照耀下愈发明显,贺嫣每次看去,心里都是一阵酸涩。
许久,贺嫣还是忍不住宽慰道:“即便成婚了,我也是您的孙女,以后还是要日日在您跟前侍奉的。”
“那是自然,谁也别想把我孙女抢走,”贺均放下筷子笑了一声,“我昨日进宫向皇上求了恩典,可以在京都再多待一段时日,若他沈家对你不好,我们就直接和离回漠城。”
“就算不和离,我也是可以回漠城的,”贺嫣附和,“我带着沈知珩一起回去。”
“那我得将你寝房再修整一番,如今花花绿绿的也不适合他一个大男人住。”
贺嫣想了想:“他似乎也不用什么东西,自己屋里就啥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屋里啥也没有。”贺均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贺嫣一脸乖巧:“我猜的。”
“你确定?”
“嗯啊。”
祖孙俩对视许久,都忍不住乐了,笑完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贺嫣再也忍不住,放下碗筷跑到他身边,依恋地趴在他膝盖上。
“都多大的人了,”贺均摸摸她的头,“还这样不懂事。”
“我不想跟您分开。”贺嫣哽咽。她为了找祁远,也与他分开了将近一年,可这一年里从未有哪一天,会像今日这样强烈的不安。
贺均笑笑:“那就不分开,正好我也老了,等将漠城的事安排好了便辞官,回京都颐养天年。”
“您又不喜欢京都,还是我去漠城找您吧。”贺嫣低声道。
贺均慈祥答应,心里却明白她和沈知珩去漠城定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说沈知珩会不会同意,就是沈家和皇上都未必答应。
他是沈家未来几十年的支撑,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注定要留在京都城一辈子,而自家孙女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没有分居两地的道理。
“无妨,我们祖孙不会分开的。”
“嗯……”
与祖父闲聊直深夜,贺嫣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寝房时,恰好看到琥珀红着眼眶坐在门口,她瞬间就明白了。
“哭什么。”她笑道。
琥珀擦擦眼睛:“我爹说,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沈家。”
“当然不能,你可是副将之女,哪能跟着我做陪嫁丫鬟。”贺嫣摸摸她的脸。
琥珀一撇嘴,又要哭:“我乐意做陪嫁丫鬟,我就喜欢做陪嫁丫鬟!”
贺嫣哭笑不得:“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你乖乖的,等过几日我们就再见了。”
“那能一样吗?“琥珀哽咽。
贺嫣又安慰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人劝走了,偌大的寝房再次静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关上房门滑坐在地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即将和家人分离的难过让她辗转难眠,一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勉强有点睡意时,琥珀和几个嬷嬷又突然一涌而进,拉着她就开始洗漱打扮。
贺嫣头昏脑涨地任她们摆布,鞭炮声与礼乐声喧嚣震天,更催得她脑子一片空白。在漠城那几年,她时常会想自己嫁人时会是何等景象,可真到了嫁人这日,便什么都顾不上看了,一礼一停、一言一语,都要按照规矩严格执行,与祖父分别本是痛苦的事,可接连十次跪拜,叫她也没了难过的力气。
“行了行了,有那个意思就得了!”贺均不满地将人扶起。
一旁的嬷嬷想说按规矩还得再跪十次,可一看贺均的脸色,顿时不敢吱声了。贺嫣行礼的时候,沈知珩就在旁边站着,一看贺均将人扶起来了,立刻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
贺嫣正腿软,察觉到沈知珩搀扶自己后,犹豫一瞬还是靠在了他身上。她披着红盖头,看不见沈知珩的表情,却能想到他的心情应是不错。
“小子,对我孙女好点,”贺均威胁,“老夫虽然年迈,却不是吃素的。”
贺嫣眼角一酸,险些流出泪来,结果沈知珩接了一句:“祖父放心,我是吃素的。”
贺嫣没忍住乐出声来。
贺均瞪了她一眼,可惜她蒙着盖头看不见,反而对沈知珩那句话越品越乐。沈知珩的唇角也微微扬起,扶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罢了罢了,赶紧滚。”贺均好气又好笑,沈知珩果断将贺嫣带走了。
直到上了花轿,贺嫣才又一次开始难过,外头扶轿的丫鬟偷偷塞进来一包糖,压低声音道:“这是大少爷今早特意给您买的。”
是城南铺子的花生糖,因为讲究的就是个新鲜,所以哪个时辰做出来的,就会在油纸包上写下来,贺嫣看着上面小小的‘寅’字,心里又没那么难过了。
然而吃了一块糖后,又一次想起祖父和琥珀,她哽咽一声又想哭了。
……自己这样,真的好像个疯子啊。贺嫣擦擦湿润的眼角,悲伤地靠在轿子里。
不过她的悲伤也就持续片刻,等进了沈家的门后便只顾着行礼了。早在成亲之前,贺嫣就已经被教导过大婚的礼仪,也对其中繁琐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真实施起来,却又觉得苦不堪言。
就这样熬呀熬,终于在傍晚时进了寝房,没等她略松一口气,又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婚之夜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