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位处北方,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便已经很热了。贺嫣在漠城待了六年,早已习惯了那边的凉夏, 如今天儿一热起来便胃口不好,除了夜里雷打不动那一顿,白天几乎都不怎么吃,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 因为苦夏又瘦了下去。
又一个夜晚,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 沈知珩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看她吃荤食了,甚至偶尔还会用筷子沾一点鸡汤尝尝, 进益不可谓不大。
今日一来, 他没有动筷子, 而是突然盯着贺嫣看。
贺嫣被看得不自在, 轻咳一声问:“怎么了?”
“你近来……似乎消瘦许多,”沈知珩薄唇轻抿,眉头也微微蹙起, “难道是学了其他女子不好的毛病, 故意减少饭量?”
“没有,”贺嫣提起这件事就神色恹恹,“是太热了,吃不下,也就这会儿凉快点才有胃口。”
沈知珩顿了顿:“才五月, 从前倒不知道你如此苦夏。”
“从前一直住在京都,早就习惯了, 可如今刚从漠城回来, 自然不习惯, ”贺嫣叹了声气,眼底闪过淡淡的惆怅,“漠城的夏很短,热也热不到哪去,那夏风吹在身上,就好像绸缎拂过一样舒服,可好了。”
“想漠城了?”沈知珩问。
贺嫣顿了顿,更蔫了:“想,也想祖父,我都大半年没见他了,如果不是为了……”
话说一半惊觉失言,她赶紧闭嘴。
“为了什么?”沈知珩问。
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干笑着别开视线:“没、没什么。”
她的心虚落在他眼中,便成了欲盖弥彰,沈知珩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微风习习的初夏夜晚,灯烛微弱的火光将空气都烧得灼热起来。
许久,他缓缓开口:“就快了。”
“嗯?”贺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沈知珩没有解释,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些排骨汤,端坐许久后轻轻尝了一口。
肉味熏人,胃里恶心,却没有吐出来。他沉默片刻,又继续吃。
贺嫣看着他逐渐用力到发白的手指,一时有些不忍:“其实你如今能跟吃荤的人同桌而食,已经很厉害了,没必要再这样勉强自己吃荤。”
“同桌而食,却各吃各的,还有什么意义?”沈知珩垂着眼眸,慢吞吞地喝着排骨汤。
贺嫣不懂他的执着,但见他眼神坚定,便也没说什么。
一顿饭平静结束,贺嫣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靠向椅背:“一天里也就这个时候能吃个饱饭了。”
“白日里都吃什么?”沈知珩问。
贺嫣想了想:“绿豆粥、糕点蜜饯之类的,用井水镇过之后还算可口。”
“这个时节就开始吃镇过的东西,你也不怕伤了脾胃。”沈知珩不认同道。
贺嫣无奈:“能吃下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这么多。”
沈知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贺嫣:“?”你知道什么了?
一直到沈知珩离开,她都没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不过翌日一早,贺家突然收到了两大车冰。
“大人说了,如今还没到三伏,每日里只用一块降降温便好,请贺小姐切勿贪凉。”送冰的飞鱼卫殷勤道。
贺嫣道过谢,便叫人将冰拉进了家里,一家子仆役都围着冰车团团转。
“京都城一到夏天,冰块就比金子还贵,即便是皇亲国戚,也是要熬到七月初才用冰,沈大人好大的手笔,竟然这个时节给咱家小姐送冰,还一送就是两车。”
“咱们那冰库还不知能不能盛下这么多,要是不能,就得赶紧去庄子上租一个了。”
“沈大人对咱们小姐真是太好了!”
贺家如今就贺嫣一个主子在京中,她又是个随意惯的,连带着仆役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琥珀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当即不悦制止:“行了,叫几个人把冰收起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是。”仆役们顿时一哄而散。
贺嫣忙提醒:“弄一块送我寝房去!”
“别管冰了,小姐该用早膳了。”琥珀无奈道。
贺嫣哼哼一声:“又是绿豆粥吧?”
“小姐不是喜欢?”琥珀反问。
贺嫣拉着她往寝房走:“我才不喜欢,只不过近来吃不下别的,才一直喝粥,如今有冰降温了,胃口肯定大开,当然要吃别的。”
“那我叫厨房多做些吃食。”琥珀笑道。
贺嫣点了点头,又看她一眼:“你也多吃点,难为你一个土生土长的漠城人,陪我到京都城来受苦,往后白天你就在我屋里,晚上就叫人在屋里摆个冰鉴,免得夜间再热醒。”
“那怎么行,京都城夏天漫长,沈大人虽然给了许多冰,但还是要省着点,都给小姐用才行。”琥珀连忙拒绝。
贺嫣摆摆手:“行了,叫你用就用,跟我客气什么,等到这些用完了,我带你去宫里要,皇帝伯伯疼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热死。”
两人说着话进了屋,丫鬟已经将冰鉴送来,原本闷热的寝房因为多出的一块冰,突然多出丝丝凉意。
贺嫣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再不见入夏后的烦躁。
琥珀瞧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却是生出一分担忧:“小姐。”
“嗯?”
“你不觉得,沈大人近来对你太好了吗?”
他每日都需要我陪他治病,能不对我好吗?但这话不能跟琥珀说,否则听到她每天晚上都叫外男进寝房,琥珀非气死不可。贺嫣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反问:“有吗?”
“有,”琥珀答得十分坚定,“上次送绸缎,这次送冰,如今不光咱们府里的人觉得他对你好,外面的人也如此,都说什么烈郎怕缠女,说你守得云开见月明,总之乱七八糟的,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便是你和沈大人好事将近。”
“胡说八道,”贺嫣乐了,“我与他好事将近,我怎么不知?”
琥珀无奈地看着她。
贺嫣在她的眼神中渐渐动摇:“他、他们真这样说?”
“只怕沈大人也这样认为。”琥珀接话。
“不可能。”贺嫣否认。
琥珀再次无奈。
贺嫣眼神逐渐漂浮,半天憋出一句:“那……二殿下呢?”
“您没发现,二殿下近来都不来找您了吗?”琥珀轻描淡写抛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