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征说他只是伤心, 只是疼,这两种情绪,无论哪一种, 都能将温鲤瞬间击溃。
他对温鲤有多温柔, 温鲤对他,就有多少感同身受,他们是系在一起的,以感情为纽带, 共生共存。
温鲤眼底泪光浮沉, 想哭,又觉得不合时宜,想牵陈鹤征的手, 又觉得她失去了那份资格, 整个人又纠结又难过,局面瞬间僵持。
监狱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周围荒无人烟,只有风,不住地吹拂。
温鲤吸了吸鼻子,酸楚地低头。
陈鹤征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他抬手, 按住温鲤的发顶, 揉了揉, “这段时间我比较忙, 顾不上你, 暂时分开也是好的。等事情告一段落, 我们再谈。”
温鲤说不出话, 风里有沙尘, 吹着她一双眼睛,红红的,很委屈的样子。
陈鹤征到底没忍住,伸手抱她,将她揽在怀里,安慰小朋友似的拍着她的背。
“温鲤,”他声音很轻,“你要记住,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第二次让我觉得疼。”
那天,陈鹤征将温鲤送回家后,就离开了,没给温鲤留任何寒暄的时间。他从不抱怨,但是,任何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阴郁的气息。
温鲤想问他这段时间休息得好不好,躁郁的问题有没有缓解,话到嘴边,却顿住,千言万语全都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网络上那些流言蜚语,无论真假,都对温鲤影响很大。她被迫退出舞剧《芳问》的排演,蒋瑜桉给了她半个月的假期,让她先沉淀一段时间。
有时候温鲤也会钻牛角尖,她问蒋瑜桉:“我做错了什么呢,要被迫从项目里除名?”
蒋瑜桉顿了顿,回答说:“亲爱的,你可能只是碰到了一点坏运气,会过去的。”
祁赫非常遗憾,他说,“软绸”这个动作,在rebo,没人能比温鲤跳得更好看,她从剧目里退出,真的非常可惜。
温鲤竭力打起精神,试图从颓丧的情绪中自我拯救,想利用这段假期做点什么。她向祁赫请教了一些关于编舞的东西,想独立编创一部迷你舞剧。
祁赫人不错,也愿意提携后辈,他问温鲤舞剧的主题是什么?
温鲤抬起头,看见窗外的阳光,她眯了眯眼睛,轻声说:“污蔑。”
歪曲、栽赃、造谣、诋毁,是为污蔑。
每一个词都触目惊心。
祁赫叹了口气,说:“我朋友有个舞蹈教室,后来生意不做了,地方也一直空着。你先用着,不收租金,打扫一下卫生交个电费就行。”
温鲤笑笑,“谢谢祁老师。”
祁赫也笑,“以后叫祁哥吧。”
陶思给温鲤打过几通电话,小姑娘涉世浅,不敢多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有些笨拙地说:“鲤鲤,别难过,邪不压正,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鲤一向觉得她可爱,笑了笑,点头说:“是的,会好起来的。”
无论夜色多暗,总要藏一点希望在心里,像藏一颗种子,期待它会发芽、长大,成为参天的树。
温鲤并不清楚她从江应霖那里问到的消息,对陈鹤征会有多大帮助,她只希望能让他少一点为难,一点点就好。
杜鑫彭倒是主动跟温鲤联系过几次,他告诉温鲤,根据那个汇款账户,他们的确找到了去探视过江应霖的那个远房叔叔,不过,叔叔只是“中间人”,背后还有个叫傅思南的人。
傅思南也是律师,腾飞律所的执行合伙人,主做民诉,出了名的手段脏,就是个讼棍,赚的黑心钱,足够他下地狱进三回油锅。
腾飞律所规模不大,但是,有个重要的合作客户叫梁竞。
“先要撬开傅思南的嘴,他跟梁竞合作那么久,肚子里一定有不少东西。”杜鑫彭说,“论心狠手黑,唐和老总陈鹤迎才是真高手,这些小后生,给他提鞋都不配。等着吧,傅思南撑不了太久,他会开口的。”
温鲤不太懂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她决定关掉耳朵。
她从祁赫那里拿到了舞蹈教室的钥匙,按照地图软件的导航找过去,她发现舞蹈教室和那家名叫“不让尘”的酒吧,居然在同一栋大楼,仅相隔三个楼层。
不让尘的老板是叶清时的朋友,开业那天,温鲤和叶清时还来捧过场。
也是在那一天,暴雨下得狂乱,雨水犹如帘幕,她在一楼的大厅里,打开手包,不小心掉落一支唇釉,帮她捡起唇釉的人,是五年未见的陈鹤征。
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点,真像一个轮回。
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某种命中注定?
大厅的电梯旁立着告示牌,是各个楼层的导航图,温鲤在那儿略站了站。某家店铺正播放bob dylan的歌——《you belong to me》
一把木吉他,一点沙哑的嗓音,唱着:
just remember when a dream appears,you belong to me
梦境浮现我只记得,你属于我
恍惚中,温鲤余光瞄见一个人的影子,她心跳一颤,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叶清时噙着抹笑,也在看她。
他身边跟着几个人,有打扮精致的女伴,还有助理模样的年轻人,阵仗颇大。
这一瞬的四目相对,情绪不免复杂。寡淡天色下,温鲤的表情不算好看。
叶清时看一眼腕表,再去看温鲤,似笑非笑的:“你跑来这里,该不会是为了等我吧?”
不让尘是间清吧,环境不错,叶清时时常会来这边坐坐,跟老朋友聊几句。
温鲤心下转过几个念头,“我是来见朋友的,但是,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道叶老师有没有兴趣跟我聊聊?”
叶清时唇边的笑容愈发讥讽,“先前,因为一颗扣子,我约你见面,你不肯。现在,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他这话摆明了故意给人难看,女伴很配合,低笑了声。
温鲤睫毛不自然地颤,她瘦,身形单薄,侧脸弧度柔软,脖颈更是纤细。
叶清时盯着她,看两秒,忽然给了个台阶,“总不能白白叫我碰钉子吧。”
过了好一会儿,温鲤才说:“之前的事,是我太冲动,对不起。”
叶清时似乎很喜欢看温鲤向他低头,勾唇一笑。
叶清时带温鲤去的地方是间茶楼,仿古式设计,一楼有戏台,能听评弹或者小曲儿,接待散客,二楼是包厢,要预定,再往上,则是vip客人的“雅室”。
叶清时选的那间雅室叫“清风明月”,墙壁上有字画,明清样式的木质家具,琉璃屏风做隔断,美人瓶中几枝新折的桃花,茶香花香,清清淡淡。
进门之前,叶清时的助理拦住温鲤,很客气地要她交出手机。助理说,这是叶老师的私人行程,不接受拍照、录像或者录音,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温鲤的目光从助理身上越过,去看叶清时,叶清时也在看她。对视短暂而微妙,各自心思不明,连气氛都安静下来。
三秒钟后,温鲤拿出手机,交到助理手上。
其他人都没进来,室内,只有温鲤和叶清时两个人。
毕竟是艺术世家出身的小公子,叶清时对茶道颇为精通,他没叫侍者服务,自己挽了衣袖,烫杯温壶,洗茶醒茶,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茶是好茶,金骏眉,入口回甘。
温鲤看着那一汪汤色,“旧视频被推上热搜榜的事,是叶老师这边做的吧?先找由头把我捧起来,再曝丑闻,将我摔下去,欲抑先扬,要我粉身碎骨。”
叶清时好笑地看她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温鲤放下茶碗,看他一眼,“敢做不敢认,叶老师,你这么没有担当吗?”
自叶清时第一眼见到温鲤,她就是乖巧的,甜美,也柔弱,像个皮毛雪白的兔子,鲜少露出这种牙尖嘴利的模样。
叶清时抿一口茶,笑了笑,“这算不算是气急败坏?”
温鲤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我一直想不通,叶老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难道真是因为喜欢我,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叶清时嗤的一声,他抬眸,脸上有笑,眼睛里却没有,缓声道:“温鲤,我是谁,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我记得叶老师曾问过我一句‘凭什么’,我凭什么让你起了心思,却又让你得不到。”说到这,温鲤眨一下眼睛,“你是想得到我的,对吗?”
叶清时敛眉,指腹贴在盖碗边沿,摩挲了两下。
温鲤又说:“因为得不到,所以,你想给我一个教训,让我看清楚,我这种小角色有多‘脆弱’。你抬抬手,可以让我平步青云,同样的,挥挥衣袖,也可以让我登高跌重,粉身碎骨。没人能保住我,对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叶清时若一味地“打太极”,只是绕,就落了下乘,敢做不敢当。
他身形一动,倏地向后靠,目光凉凉地看向温鲤,“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小角色,不值一提。我做的一些事,不单是针对你,也是想警告陈鹤征,让他不要太目中无人。”
提到陈鹤征,温鲤不由皱眉,她险些绷不住表情,借着抬手端茶的动作掩了掩。
叶清时盯着她,“现在,你跟陈鹤征都声名狼藉,他若执意保你,压舆论,摆公子哥的做派,口碑必然崩坏,圈子里的人,谁敢跟他合作。他若不管,你一个小演员,又丑闻缠身,何谈前途——我很期待他做个选择。”
温鲤也盯着他,很重地咬了咬唇,“那些事,果然是你安排的——”
这句话里终于透出了恨意,叶清时不由目光一凛。
温鲤的音调中有压不住的哭腔,她将他的所行所为一一列举:“先捧我,再翻旧事,污蔑我。你明知道,我从未跟姐夫有染,却歪曲事实,乱放消息。在夜店和你拥抱的人,也不是我,你却默许媒体将节奏带到我身上,让公众误以为我是个糟糕的女人,让我几乎丢掉工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在我头上的那些骂声,都是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