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想起来, 对于那天,温鲤只记得夜风很凉,街道和楼宇失去色彩, 没有行人, 也看不见车辆,太阳永恒坠落,漫无边际的阴。
将雨未雨的天气,空气很潮, 泥泞的氛围感。
一切都糟糕透顶, 没有希望,似乎永远都不会变好。
不晓得谁泼了什么东西在温鲤身上,她的额头被打湿, 薄薄的针织外套也是, 隐约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风吹过去,温鲤长长的微卷的头发,显出几分凌乱,也不再有好闻的暖香气。
她没哭,只是呼吸声很重,不停地发抖,捂住耳朵的那双手, 指尖白得没了血色。
混乱无休无止, 嘈杂无止无休。
鲤鲤, 别哭。
她再度这样安慰自己。
不要哭哦, 不值得。
不值得。
尖叫声响起的时候, 温度一度以为是幻听, 这样的场合, 还有比她更狼狈的人吗?
她都没有崩溃, 没有尖叫,又是谁,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
温鲤移开挡在眼前的手臂,有些恍惚地看过去。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大概是职业狗仔,被陈鹤征揪着衣领提在手上,他的另一只手,拎着狗仔的相机。两指宽的黑色相机肩带,穿过陈鹤征的掌心,绕了几圈,固定住。
天光穿不透云层,也透不过雾,光线太浅,一团晦涩的暗,陈鹤征的神情隐在里头,模糊着。
温鲤看不清他的脸,以及神色,只能看见他高高抬起的手臂。他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黑衣冰冷的样子,像带着煞。
安装了长焦距镜头的相机,沉重如砖石,携着凌厉的风,猛地落在那个狗仔脑袋上。
嘭的一下,机身外壳碎裂,狗仔的脑袋朝旁边偏过去,眼镜掉了,镜片上出现蛛网似的裂纹,带着血丝的唾液甩在地上。
围住温鲤的那些人,嗡的一声,像飞起一团黑色的苍蝇。他们吓坏了,却也更兴奋,镜头纷纷转变方向——
“我曹,大新闻,快拍!拍下来!”
“你们猜唐和这次要出多少钱,才能把消息压下去?”
“发财的机会来了,兄弟们!”
……
温鲤被陈鹤征凶悍的样子吓住,冷风吹过去,她的长发在飞,恍惚间,她想起医生对她说的那些话——
“病人有过躁郁症的病史,你知道吧?”
……
“随时关注他的精神状态,别让他太累,更别刺激他。”
……
“他已经开始发烧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明白吗?”
……
阿征,他现在是没有理智的,失控的状态。
戴眼镜的狗仔挨了那一下,好像已经奄奄一息,软绵绵地往地面上颓,站不起来。
陈鹤征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黑得透彻,好像陷入了某个封闭的世界。手臂再一次举起,砖石般沉重的相机,还握在他手上,覆着一层幽冷的光。
温鲤看得心惊,她从地上站起来,推开那些挡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被她推得踉跄,温鲤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陈鹤征,你住手!”她用尽全力对他吼,“住手啊!”
微微哽咽的声音,有哭腔,悲伤的痕迹那么重。
音落的一瞬,陈鹤征下意识地,朝温鲤站立的方向看过来。
他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又好像没有听到,完全凭借着一种本能。
爱她这件事,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风那么冷,夜晚那么安静。
街灯的光线很暗,不远处的便利店,感应门开启又合拢,某辆车子的警报器响了,刺耳的提示音。
杂乱得好似失控的背景下,温鲤抹掉眼角的湿润,她抿唇,用温柔的语气,“阿征,不要打人。”
“你走过来,”她说,“抱抱我。”
雨水无声地落着,落在陈鹤征的头发和衣服上,连睫毛都挂满水汽。他看上去冰冷得近乎可怕,没了理智,听不进任何劝说。
可是,下一秒。
他松开了提在手上的相机,也放开了那个几近昏迷的男人,移动步伐,到了温鲤面前。
温鲤下意识地抬起眼眸,隔着蒙蒙雨雾,与他对视着。
两个人的眼眸都很深,也湿润,好像漫进雨水的光。
“阿征。”
温鲤叫了他一声,心脏酸楚地悸动。
她第一次这样鲜明地感受到,她牵动着陈鹤征的一切情绪,能让他失控,也能让他重新归平静。
……
对于那一天,温鲤的最后一个印象,是拥抱。
陈鹤征的手臂圈住她,然后抱紧,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寒冷和恐惧顷刻消散。
落着雨的街道,一切都模糊,唯独陈鹤征拥抱的那个女孩子,有色彩。
他高高的个子,笼罩着她,也保护她。
这样的画面,又颓败,又斑斓。
不远处,响起汽车的鸣笛声,数辆车子,顶着华贵的车标,出现在这条街道上。
雨声好像更大了。
陈鹤迎下了车,保镖站在他身后,撑开黑色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