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间终究是空了十年,太久。
再见面,不再是四五岁的幼稚孩童,不再是未成年的学生,也不再是曾经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
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熟悉是形容词,陌生人是名词,也是主语。
三十三度高温,老旧小区的凉亭影子在高大男人身上半明半暗,光影切割,让人捉摸不透。
姜墨动弹不得,立在原地。
半晌,贺星沉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双脚避过小狗狗,朝老者平静道:“张教授,这是姜墨。”
姜墨不知这张教授是哪位张教授,但张教授却是认出姜墨来,贺星沉抽出来的那张简历上清丽姣好的证件照真人。
张教授眯起双眼打量,小姑娘身材清瘦,看着十分乖巧,一张小脸被晒得红扑扑,但脸上的笑不达眼底,有几分距离感。
他和蔼笑着,“姜墨啊,没想到在这里见上了。”
姜墨不太明白这句话,礼貌回应:“张教授您好。”
“来等星沉?”
姜墨看向贺星沉,他没主动解释,她只好说:“不是,我来找房子的。”
“噢?哪家?”
“3栋302。”
“3栋?哎哟,那我不太熟,看完了?”
“嗯,刚看完。”
“张教授。”贺星沉打断俩人谈话,“您不好走太久,要不先回去?”
张教授笑意更甚,抱起小狗狗,“行,我回去,不打扰你们。”
一人一狗慢悠悠离开,小亭子彻底安静下来,连风都没有。
贺星沉目光不紧不慢掠过她,迈步离开,经过时掀起几缕微风,却一点没缓解燥热。
姜墨望着他一如既往坚决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心紧握。
而他走了几步,回头,仿佛不满她没跟上,蹙起眉:“还站着干嘛?”
姜墨:“......”
小区门外有家咖啡店,贺星沉先进去,姜墨在他对面坐下。
服务员过来点单,贺星沉下意识开口,“两杯拿铁,一杯加......”
似是想到什么,抬眸看她,“拿铁?”
以前中学喝咖啡不多,但贺星沉知道她口味,她要拿铁,多加奶多加糖,他总嫌弃说她喝的是奶茶,甜得要死。
后来在国外姜墨也觉得拿铁太甜,换成保留咖啡原始苦涩浓郁的美式,提神又醒脑,上课、看文献最佳伴侣。
姜墨对服务员说:“我要美式。”
贺星沉掀了掀眼眸看她,淡淡合上菜单,“两杯美式。”
十年是什么概念呢?
是她把拿铁换成了美式,是他们从17长大到27,是他们离开彼此3650天。
是从前从不会尴尬的关系变成此刻静默无言。
姜墨双手捏着包包边缘,先开口:“月月常常回来吗?”
贺初曦早已从青少年演员成为荧幕影后,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她即使不跟她联系也能知道她近况,哪里拿奖哪里拍戏,行程几乎透明。
但她仍是自己的好朋友,如今也是咖啡厅里某对客人少有的纽带。
服务员上好咖啡,贺星沉抿了口,放下杯子时声音清脆响亮,姜墨朝他看去。
“不常回,碰上有这边的工作才能见到她。”
姜墨点点头,好像没什么话好说,只附和一句:“很辛苦。”
贺星沉盯着她看了几眼,声音低隽:“办好入职了?”
姜墨心一顿,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办入职?
但她不敢问,也许只是巧合,或者月月嘴碎跟他提过自己工作。
她轻声应:“办好了。”
“什么时候上班?”
“学生开学前一周。”
“买房还是租房?”
“买。”
在国外租了十年的房,这辈子都不想再租。
“看了几家?定下来了?”
“三家,没定。”
“看中迎春城?”
“还在考虑。”不过迎春城在三个小区里确实相对较好,房子她看着也很舒服。
“迎春城给的什么价格?”
他一句一句问,姜墨一个一个答:“六万出头。”
贺星沉沉默了会,似乎在思考,随后开口:“附近还有个小区,叫万世佳品。”
万世佳品,前两年的新小区,环境各项自然是极好,但姜墨买不起。
“不了,迎春城挺好的。”
贺星沉温和开口:“我去帮你问问。”
姜墨闻言微微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让他帮忙,他们以前是邻居,现在不是了。
而且贺初曦说过,他常常忙得顾不上回家,姜墨最近还没开学,时间多,没理由麻烦人家。
话音落下,俩人重新陷入尴尬无声气氛,咖啡厅服务员热情服务声夹在其中,丝毫作用不起。
姜墨觉得局促,她早不是多年前不知事的小女孩,会与人周旋会察言观色,可这么多年学习的技能在这一刻竟然全部作废,脑袋空空,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久,贺星沉眼神恢复清冷,语气沉沉:“姜墨,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你可以?凭你在小区里等吗?企图找小区居民套话?你申城话本来就不好,十年过去还记得多少?”
“又或者,乖乖掏钱给中介,去签一个处处是坑的合同?”
“姜墨,十年,你一次没回来过。”
最后一句嗓音克制压抑,诉说着她无法辩驳的事实,姜墨头越来越低,手里的咖啡瞬间苦得不行。
他在生气,也许还怪当年她没和他好好告别,怪她十年没联系他,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他总是永远站在有理的那一方,而姜墨,总是输。
贺星沉说完,转身迈步。
咖啡厅门口用来迎客的自动装置干硬响起,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