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夙愿得偿”四个字,他的眼神冷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
我笑了笑:“南宫,我说过,你不能什么都要。”
古人早就说过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人生在世,有太多的鱼与熊掌,有太多的抉择。
更何况,他要选择的,是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难以企及的。
说完这句话,我轻轻的咳嗽了起来,虽然即使压制着,但脸颊还是微微泛红,珠帘对面的那一双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一只手穿过了帘子,带着温热的触感伸向了我的脸颊,还没触碰到,却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但我立刻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吗?”我看着他:“我的孩子在等我,我的家人在等我,我不想在今夜出什么意外。”
说完,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便要转身走。
可才刚刚一转身,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眼前的珠帘已经根根断裂,数不清的珠子落在地上,仿佛一串玉盘上的琴音。
而隔着那密如雨下的珠子,我看到对面的那双眼睛,仿佛隔着的不是珠帘,而是千山万水,可即使这样的距离,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点摄人的气息。
他已经一转身,走了。
我愣在了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夜幕中,一阵夜风吹来,吹得地上的珠子四处乱滚,也带来阵阵凉意,但我却挪不动脚步。
刚刚那一瞬间——是我的错觉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依旧分不清刚刚那一瞬间我在南宫的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终于还是放弃了,转身要走回床边。
可刚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出现在眼前。
“啊——!”
我差点就低呼出声,急忙控制住自己,焦急的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太后。”
眼前的是余鹤,虽然我知道凭他的武功可以在这皇城中来去自如,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九门紧闭,强敌环伺,南宫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万一他被发现,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余鹤的脸色也显得有些凝重,但还是先拱手一拜:“太后,交代在下去办的事,已经全都办好了。”
“嗯。”我点点头,又说道:“余鹤先生,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否则——”
“太后,”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目光又看像了我的身后,那黑洞洞的夜幕,我感觉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刚想要问,却见他双手一展,捧起一支长剑奉到我的面前:“请太后接剑。”
我微微蹙眉,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把剑,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清渊剑?!”
我大吃一惊,清渊剑当初不是在鬼谷被他用轩辕剑毁掉了吗?可眼前这把,明明就是清渊剑啊,我惊愕的抬头看着他,只听他慢慢道:“这是在下根据记忆,找到大野的铁匠用了三天时间重铸的清渊剑,和原来的那把一模一样,也能与在下手中的影剑相配。”
“那,你给我做什么?”
余鹤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道:“明日九门内外不论如何,都与太后无关。但在大殿之上,若无恶斗,则天下太平;若有人动手,在下不一定能及时抽身,太后需要用这把剑来以防万一。”
我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南宫弥真,他的身上,有杀气。”
“他毕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身上有杀气,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
“不,”余鹤摇了摇头:“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很能控制自己的气息,当初在鬼谷的时候,我和太爷爷就都没有防住他,但今天,他杀气外露,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我微微怔住了。
一直以来,南宫在我面前都是闲散如仙的存在,即使后来对立为敌,他给我的感觉也并非暴戾,可在鬼谷的那一次的确让我意外,他剑指鬼谷先生,连余鹤都没有能防住他,若非那个人突然出现,胜负难料。
而现在,连余鹤都这么重视,难道——
难道,刚刚珠帘碎裂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的,不是错觉?
可是——南宫,他真的会伤害我吗?不仅仅是欺骗,不仅仅是对立,他会真的把他的利刃指向我吗?
当我心里这样想的时候,嘴里也下意识的说了出来,余鹤的面色凝重,低头看了我很久,突然开口说道:“太后,你已经失忆了,当初在鬼谷的事,你并不记得。”
我一听,立刻抬起头看着他。
当初在鬼谷?什么意思?我急忙上前一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在下只是——”
他的话刚开口,突然就听见一阵异样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内室里李延已经醒了过来,正揉着眼睛慢慢的坐起来,探头往外面看着:“夫人——”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余鹤已经消失了。
我心里受到的震撼却还没有消退,还站在那里发愣,而李延已经踩着鞋子慢慢的走出来,看着我周围一地狼藉,急忙说道:“夫人,你怎么了?怎么这里这么乱呀?”
我一时有些失神,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道:“刚刚我不小心把帘子弄断了。别管了,明天会有人来收拾的,快去睡吧。”
李延点点头,又摇摇晃晃的往内室里走,刚刚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我:“夫人,你也早点休息吧,不然明天就没精神了。”
说完,便上床去睡了。
我还站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乱。
明天……明天……
。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吹掉了所有的蜡烛,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黑暗,明明什么都看不到,我却依旧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黑漆漆的空中,似乎能听到皇城里每一个人的呼吸,有的焦虑,有的兴奋,有的蠢蠢欲动,有的听天由命。
可是,最终掌握这一切的,是谁呢?
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楚风熟悉的身影,第一次看清他,就是在皇城的动乱之中,他一身凛然霸气自大殿内慢慢的走出来,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视线就再也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一曰帝王,一曰草寇,这是当初我对他和凌楚云的评价,他就好像掌控一切的风,不管世事如何,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那么,明天呢?
楚风,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算到了今日,你将一切都掌控在了你的手中。
即使你离去了,即使世事变迁,我仍然逃不开你的掌控,就像这一生,都逃不开你在心里的那种——被困的感觉。
我心甘情愿的被困了半生,下半生呢……
混沌中,眼前慢慢的出现了亮光,我挣扎着从梦境里睁开了眼睛,才发现窗外已经变凉了,淡淡的晨曦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我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沙漏。
沙漏的底部还有最后一小撮细沙,就快要到卯时了。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那最后一颗沙粒漏下去,就听见外面宁静的皇城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震得整个皇城都颤抖起来。
外面立刻乱了。
我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有太监,宫女,还有成队的侍卫匆匆的跑过,喧嚣声也越来越大,我穿上衣服慢慢走向大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人在大声的喊着:
“快,快去找!”
“皇上不见了,快去找,否则——大人?!”
“拜见大人!”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那个人强大的气息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我刚刚走到门口,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
晨光中,南宫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袍站在那里,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穿上这样隆重而华丽的长袍,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当他站在我的面前,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被他挡在了身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在我身上投下的浓浓的阴影。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少羽不见了。”
“哦。”
他的眉头微蹙,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好像想要从我的眼中看出什么——“他会去哪儿?”
我抬起头,坦然的看着他:“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也是有尊严的?”
“……”
“你们这样关着他,利用他,要把他最深的伤诏告天下,难道还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吗?”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也许,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况且,禅位诏书上已经有了他的玉玺,他对我们来说,也没有用了。”
我目光闪烁,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今天,只要有你就够了。”
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他走了进来,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了我的衣服,轻轻为我披到了肩上,他的动作那么温柔,甚至还体贴的将我额前的发丝撩开,看着我的眼睛:“时间不早了,我在外面等你。”
“好。”
他说着,便慢慢的退了出去,大门在我眼前关上,也把最后一点阳光隔绝在了外面。
当大门关闭的一瞬间,我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传令下去,关闭九门,不准一兵一卒进入皇城。在午时之前,谁开启九门,格杀勿论!”
我穿上了华丽的长裙,裙摆上是翩然傲世的凤栖梧,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却不知为什么,在铜镜中看着自己的样子,阳光照耀下,鬓角仿佛染上了一层霜色,显得那么陌生。
时辰已经快要到了。
我走到内室的门口往里看着,李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那样子天真得好像一头不知世事凶险的小兽。
等到他醒来,不知天地几何了。
我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刚刚打开大门,就看见延福殿外的大道两旁,宫女侍卫列队整齐,一见我出来,全都跪下齐声道:“恭迎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