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樱一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微微阴冷了一些,转头看向端坐于前的鬼谷先生,冷笑道:“先生料事如神,连夜将鬼谷的人全都撤离开,是希望不要伤及无辜吗?却独独把这位永嘉太后留在此处,她身怀六甲,难道先生就不怕刀剑无眼,伤了她?”
鬼谷先生笑了起来:“老夫将人撤开,倒不是怕伤及无辜,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人是无辜的,至于这位永嘉太后——”
他看了我一眼:“想要伤她,恐怕难了。”
奚玉樱脸色剧变。
我慢慢的走到鬼谷先生身边,只见他的香案上还摆着一张古琴,十指轻动,一阵如水般的旋律从指尖流淌出来,在这青烟飘渺的精舍内轻轻回荡。
鬼谷先生笑道:“公主殿下只身入鬼谷,想必是对联盟大营的实力非常有信心。”
“这是当然!”
“呵呵。”
鬼谷先生微笑着,指尖微微拨动着琴弦,琴音虽不连贯,但是每一声响都是清越无比,穿云裂石直入云霄,渐渐的,我甚至发现那香炉中腾起的青烟也随着乐声慢慢的颤栗,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迎面扑来。
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睁大了眼睛。
只听鬼谷先生道:“但是,老夫要让联盟大营的人,未入鬼谷,先折一半!”
琴音铮铮,势如巨涛!
突然就听见外面的天空上,一阵惊悚的鸟叫声骤然响起,群鸟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全都从树上扑腾着飞起,掠过鬼谷上空,而在这些凄厉的鸟鸣声中,我们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如闷雷一般从远处翻滚而来!
奚玉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猛的站起来,冲到了大门口!
只见山谷的另一头,那浓密的树林内,一片一片的树木倒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阵阵烟雾腾起,其间似乎还有无数人的惨呼和哀嚎!
琴声还在继续,我站在他的身边,看着那双苍老的手在琴弦上翻飞,擘、抹、挑、勾、剔,如穿花之蝶,让人眼花缭乱,却也带着沉沉的煞气。
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左手一猱,口中道:“起!”
无数道钢链自地底升起,缠住奔腾向前的战马,所有的将士猝不及防,全都跌倒在地,而地下的钢刀剑阵早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身体,鲜血四溅!
惨叫声中,他的右手在琴弦上滚拂而过,口中道:“中!”
山林中,早已安置在树上的弩箭此刻万箭齐发密如雨下,数不清的惨呼伴随着鲜血飞溅而起,林中霎时间尸横遍野!
奚玉樱的脸色已经惨白,而鬼谷先生的琴声还未停下,指尖一勾,琴弦铮的一响,口中道:“破!”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林中传来一阵山石迸裂的巨响,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我们并没有身处在树林当中,所以我们看不到,但我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每一声琴音,皆应和着山谷中的一道机关阵,琴音所过,如龙腾虎啸刀剑横肆,寸草不生,数不清的士兵跌落入铜网阵,也在剑林刀阵中留下了他们的鲜血,山石滚落,如天崩地裂,腾起的烟尘遮掩了大半个树林。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终于停下了。
即使看不到,但树林中的一幕幕惨剧,也好像能透过风中浓重的血腥气出现在眼前,我站在他的身边,也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的颤抖……
这位老人,轻拂衣衫,慢慢的站了起来,那背脊挺得如同一杆笔直的枪,如同他不屈的灵魂!
这,才是鬼谷先生!
世人仰之弥高,多智近妖的世外高人,他的杀气,在隐匿了整整百年,终于挣脱了他的压抑,破茧而出!
就在我们目瞪口呆,整个大堂都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马嘶声响彻山谷!
我大吃一惊,急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穿透层层烟尘,冲到了我们的面前。
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些将士,各个鲜血满身,刀剑在手,煞气冲天!
一看到那个人,我的拳头便握紧了。
赫连城!
他一身黑袍高高飞扬,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看着前方,也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和十足的煞气,当他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时,整个人如同天神下凡,一瞬间便将所有的生灵都抛在脑后!
他终于,还是来了!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东西涌上来,当初在殇阳城,一片火海当中,他脸上的冷酷和决绝,直到现在仿佛还在眼前,而今天,又一次这样的相对,我和他,依旧是对立的!
赫连城翻身下马,一抬头便看向了我。
他的目光很深,漆黑得如同永夜,只是在看着我笨拙的体态时,目光中微微透出了一点针尖般的刺,而同时,他手中长剑出鞘,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我们。
一个身影猛的一闪,挡在了他的前面。
余鹤!
赫连城一看到他,脸上透出了阴鸷的冷意:“又是你?”
余鹤微微一笑:“想不到殇阳城一别,我与国主还能有一战。”
赫连城冷冷道:“怎么,上一次,你救走了凌少扬,这一次又是为谁?为了他的女人,还是为了他的孩子?!”
这句话一出,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一直坐在旁边,静默不语,如同一尊雕像的南宫,在这一刻突然一颤,慢慢的抬起头。
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一种近乎阴冷的表情,目光灼然的看着赫连城。
糟了!
我一下子响起了昨夜,他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
“我想杀了他,用最残忍的方法。”
“我想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生不如死!”
我看着他慢慢的起身,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一步一步的逼近我,我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墙上,后背一凉,而他依旧没有放过我,目光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
“他还活着?”
我颤抖着,垂下眼睑,一只手伸过来捏着我的下巴,力道不重,但足以让我感到他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怒意,抬起头,对上了他充血的眼睛。
“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