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氏对她心怀敌意,高依瑶对她也并无什么好感。更兼她性子冷清,两人自打相见,便也没说上几句话。
后来对方又故意在出行之时将她落在了外头,谢宁对她的观感自然更差。可如今听得对方话中歉意,她却忽然有些动容。
此事论理是项氏之过,她分得清楚,当然也不会因此迁怒于高依瑶。可对方特意为此前来严武馆道歉,却实在是出乎谢宁意料了。
没有怀疑过高依瑶话中的真假,当谢宁望见对方毫无闪躲的眼神时,便已确信了对方所言。
目光仍然落在高依瑶身上,谢宁不由出声回应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
高依瑶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谢宁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既已与魏青阳定亲,那这门亲事便已非我所求。你放心,我会回去同我娘说清,不会让她再因此为难于你。”
项氏对她的为难,可不仅仅是因这一桩事而起吧。谢宁心中无奈,面上却没对高依瑶直言,只是点了点头,“那我便先多谢你了。”
说来奇怪,她与高依瑶之间,少有如此亲近的机会。一时之间,谢宁竟还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气也难免有些生硬疏离。
不过反观高依瑶,倒是比她还要不自在些。但见她转而将视线移向水面,紧抿着嘴唇,冷冷出声道:“这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今日在此耽搁已久,我便先告辞了。”
两人向来不亲近,谢宁当然也无意对她冷脸,便只点了点头,随手从院外招了个小丫鬟送她出了门。
她却丝毫不知,就在高依瑶走后没多久,对方竟与正打算过来寻她的秦峰碰了个正着。
“安王殿下,”高依瑶远远便望见秦峰身影,上前施礼时。眼底却带了几分不知为何的深意。
秦峰见状,便不由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倒也没同他卖关子,径直言道:“小女日前曾无意从王爷属下口中听闻浮微寺一事。不过王爷放心,此事我并未同谢宁提起。也不会告诉晴菀。”
秦峰闻言,便只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旋即便从高依瑶身旁越过,进了后院,眉眼一低。却是无奈自语道:“我宁愿你对她提起,也好过她如今被瞒在鼓中什么也不知道。”
***
高依瑶这一趟来得莫名其妙,谢宁虽没与她说上几句话,可心情却谈不上如何愉快,再回到书房习字时,便不免有些走神。
秦峰就站在她身后,根本不必刻意观察,视线只随意越过她肩头一瞥,便已寻出几处谬误来,当下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他却没急着打断谢宁。而是放轻步子,缓缓地踱到了门外。向无痕问上几句话后,这才再度回了书房。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提笔发呆的谢宁抬起头来,这才发觉秦峰不知何时竟出了屋子,连忙急急地从一旁抽出一张新纸,又从头写了起来。
秦峰站在门口一步步走来,却早已将她面上慌乱神色看了个清清楚楚,也不揭穿她这欲盖弥彰的举动,只是慢条斯理地寻了谢宁案前的那张太师椅。撩袍坐了上去。
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惊慌,谢宁并未抬头,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对方洁白如雪的衣角。
却在此时,听闻对方话语传来——“方才高小姐前来拜访。可与你说了什么?”
因得知侯爷舅舅未曾追究项氏的消息,谢宁难免对他有些失望,心情虽称不上糟糕,可心思不静却是难免的。
她不想跟旁人吐苦水,可眼下秦峰主动问起,她却也想向对方倾诉两句。
哪怕是不提两位长辈所为。只要是随口说些什么都好,能令她暂时分神便好。
谢宁不想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左右,她的性子也不是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的人。刘氏与高道年所为,其实情有可原,她可以理解,失落也只会是暂时。
这一件事于她,也许过一阵子便会忘了,也许睡了一觉,明日醒来便会忘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也依然不想再被这些东西萦绕于心了。
秦峰此言,就像是一根给了谢宁这个落水之人的救命稻草,来得太过及时。
谢宁当即搁下笔,抬起头向对面看去,轻描淡写地答道:“没什么。就是她无意中听闻项氏设计我一事,前来找我探问真假罢了。”
“哦,”秦峰点了点头,面上神色并不如何讶异,只是淡淡道:“这种事去问高夫人不是更合适些吗?她怎么会来问你。”
谢宁心中其实也有此疑,不过她转念一想,心底便有了几分猜测,“她方才亦曾向我道歉。我想或许是她心中一时过意不去吧。”
秦峰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既已提及此事,谢宁却不由有些感慨,“以往我只当她为人高傲,面冷心冷,却没想到对于是非曲直,她竟这般看重。”
高依瑶与她关系疏离,当然不会为了讨好她而向她道歉,而对方之所以会走这么一趟,除却为了从谢宁口中亲口确认此事的打算外,应该也是真心对她说一声道歉吧。
毕竟同为女子,她自然知晓名誉有多重要。
话音落下,谢宁便又开始暗自思索。
而在她对面,与她相隔一张书案的秦峰,却不由目光一闪,意有所指地道:“可见看人,不能只凭自己认定的那一面来断言。天下间哪有天生的善人恶人。有时你眼中的善人也会做恶事,恶人也会做善事,或身不由已,或有所顾虑罢了。人有千面,善恶之分,哪里是那么容易判别的?”
谢宁深以为然,当下便是正色敛容,心中亦是有所触动。
她从前以为高依瑶是恶人,可对方其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两人之间虽然不对付。但对方这次主动登门,已然让谢宁对她有了极大的改观。
以往的事。她当然也有不对,不能完全将错处推到一人身上。
此事错不在她,可不论从前如何,高依瑶能在得知项氏所为后。前来向她道歉,谢宁已是心中动容了。
秦峰说得很对,高依瑶此举看似出乎意料,却也自有用意。谢宁赞同对方所言,心下却不由一动。生出联想来。
人有千面,外祖母同侯爷舅舅如此行事,是不是也另有原由呢。
她年轻气盛,考虑事情自然不周全。可秦峰此言,却在不经意间点拨了她,让她觉出几分希望来。
或许,两位长辈之所以没有为她主持公道,正是出于为她着想的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