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暖阳从上方的小窗户透进,风从窗口吹进,拂动了温十香的发丝。坐在干草堆里,一缕恶臭传进鼻间,她的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双手抱着膝盖坐着。
隔壁牢房里的女子与她相反,尽管入狱,脸上还挂着笑意,目光挑衅的看向温十香。
“没想到啊,今科状元竟然也被关了进来!”
嘲讽的女音传进温十香耳里,她慢慢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漠然道:“看起来你应该感到荣幸!”怎么说她也是史上第一个女扮男装,高中状元的女子,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温十香自认比世间多数男儿要强。
隔壁那人正是江采禾,被流清他们带回来后,便直接关进大牢里来了。
“我爹爹会救我!”她自信满满的道。毕竟现在温十香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江刺史贪污饷银,为父翻案的路她才走了一半,竟然就被关进了这大牢里。
温十香不再理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前方,心底还在担心百里辞的伤势。不知道他醒了没有,流清说过若是他醒了,会通知她的,但是现在她被关在大牢里,怎么通知?
现在沉下心来想想,其实每一次百里辞受伤的时候,她也没有呆在他的身边。就好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不在一样。但是这一次,百里辞却是赶到了!
十香抱紧了膝盖,目光温柔了些许,俨然已经忘了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重则是要斩头的!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传来。
温十香与江采禾皆是一惊,温十香惊讶是因为宿白竟然会来这里;江采禾则是因为第一次面见皇帝!
当身着龙袍的荆宿白步到温十香的牢门前时,一旁的江采禾瞪大了眼。只因这位皇上,竟然是浮香书院玄字班的宿白!
荆宿白的目光却是径直落在十香身上,此刻她身上穿着囚衣,长发散下,脸上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张俊俏的脸一如当年。眉若柳,微微蹙着。
五年不见,她只不过易容一番,他竟然没能认出来。不仅如此,百里辞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偏偏没有告诉他!
温十香蹙着眉,只因她现在身处牢中,都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若是就此被斩头,那她一辈子都会留有遗憾,一辈子都会埋怨他!就算是自己欺骗在先,但是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做官呢?这到底是什么破规定!
“你还真是让人惊讶!”终是宿白先打破了沉静的气氛,他的唇角微微扬着,因为眼前的温十香完好无缺,她的样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坚强。
温十香却是一笑,撇开头去:“皇上才是,简直让人大吃一惊!”同窗那一阵子,他倒是隐瞒的很好,后来忽然失踪,一声不吭的离开。明明身为太子,却是眼睁睁的看着温华方被诬陷。他们不是朋友吗?当初其实最有能力帮助她的,应该就是宿白。
宿白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意,心下淡淡落寞,唇角依旧扬着:“而今你犯了欺君之罪,朕该怎么罚你呢?”他说这话时,面色十分和善,语气也十分温柔。
温十香回头,愕然的看着他,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百里辞怎么样?醒了吗?”
一刹肃静,宿白的心里就像被人刮了一刀,微微发痛。他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来探望她,偏偏温十香关心的却是那个当初在婚礼上弃她而去的男人。
“尚且昏迷着,不过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他淡淡回道,看见温十香松了口气,心下却升起一缕不满。
“那就好!”她自语着,尔后又看向对面的荆宿白:“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这一问倒是问住了荆宿白,要处置她,要怎么处置她?当真斩了她的脑袋?
十香的目光瞥了一眼隔壁的江采禾,忽的在宿白面前跪了下来:“罪臣有一事相求,请皇上恩准!”
她的举动,惊住了宿白。他看着她,淡淡道:“什么事?”
“请让罪臣将温太师查清楚,到时候罪臣便任由皇上处置!”即使是砍头,她也愿意,只要等她把温华方的案子查清楚。
她的话不仅让宿白为之震惊,就连一旁的江采禾也微微一惊。
温十香却抬头,目光诚恳的接着道:“罪臣查到,此案与江刺史有关,还请皇上下令,先将江刺史扣押起来!”
“温十香,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扣押我爹?”江采禾蹙眉,怒意盎然的看向她。
十香却是一笑,扬眉:“谁说我没有证据?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别忘了流清抓回来的那些人,其中那个名叫阿四的虽然死了,但是五年前,就是他玷污了戴绫罗的清白吧!五年前也是你们绑架了戴绫罗,不是吗?”这些事情都是江采禾亲口告诉她的,想必当时她定然以为温十香必死无疑,谁知道计划向来不如变化快!
江采禾的脸色一变,却是故作镇定的道:“这件事没有涉及家父,都是我一个人指使的!”
“想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名,你倒是个孝女!不过也不看看自己多大能耐,你一个人?你一名弱女子,贪污那么多饷银做什么?”温十香步步紧逼,当即气得江采禾一阵脸红。
倒是门外的宿白,被两人给忽略了!
男子额上划下三条黑线,面对温十香的无视,他只能道她胆子不小。明明犯了欺君之君,难道不应该求他吗?至少也装一下害怕,求他饶她一命不是吗?
“朕今日是来错了!这就回去下圣旨,三日后罪人温十香,当众问斩!”他说着,便甩袖欲走。
温十香这才回过神来,微张着嘴看着那身影,急忙爬起身来:“等一下!皇上您是昏君吗?”
这话出口,宿白的脸色变了一变,回头看着她,眉眼挑了挑。
温十香也发觉了自己的莽撞,讪讪地道:“我只是为了替我爹伸冤,小小欺瞒你一下。当初你对我们大家隐瞒身份,欺骗我们,为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
“放肆!”宿白轻喝,看了一眼旁边的江采禾,顿时觉着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温十香果真还是温十香,天不怕地不怕,他真想一怒之下斩了她算了!
十香却是较真了:“我说的是实话,为什么就准你欺骗大家,不准我欺骗你?再说了,我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状元的。你当初不是夸我见解独到吗?不是也说我是国之栋梁吗?”
“自古以来,可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先例是可以开的,你既然是皇上,只要你下旨,国家定然会有更多栋梁之才!”她是一直觉着女子不比男子差。
宿白被她说得一愣,当即红了脸,“不要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温十香回道,忽的平静下来,慢慢蹲下身去。她只是想为爹爹翻案,这有什么错?难道冤枉忠良,任由坏人逍遥法外吗?宿白的脑袋,为什么就是不开窍呢!
其实荆宿白却是为她着想,就是因为她接手这个案子,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反正温华方的刑期也快满了,过一段日子他下旨将他召回来便是了。
温十香却是一心想为温华方讨一个公道,她不会让他一生的名声就这么毁掉,明明就是清正廉明,为什么会变成贪官的?后世人会怎么看?史书上又会如何记载?
“皇上,这件案子您已经交给微臣和温大人了!君无戏言,莫非皇上想反悔不成?”
突然响起的男音,顿时惊住了几人。
温十香抬目,惊喜的看向声源处。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双手环胸靠在不远处的牢门上,唇角挂着浅淡的笑容,眼里却荡漾着不容忽视的认真。他的俊脸颇为苍白,唇瓣也是毫无血色,整个人都闲得十分薄弱,像是大病了一场,尚未康复一般!
宿白回眸,看着那人,不禁蹙了蹙眉:“皇叔醒了!身体不适怎么还跑这里来了?”
那人正是百里辞,他醒过来时,便听流清说温十香的身份暴露了。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便过来看看她,谁知荆宿白竟然先他一步来了。
“微臣没什么大碍,只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没想到皇上也在此!”他笑着,缓缓站直了身体,踱步走近。
温十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打量着他的脸色,目光也渗出些许担忧。百里辞醒过来了,她心底的石头也算是落下了,只要他还活着,那就好!
“尽管温大人欺瞒了皇上,但是她的才能却是有目共睹的。皇上为什么不试试让她将案子查下去,说不定这几年来,咱们破不了的案子,她却破了呢?莫非皇上不想摸摸大臣们的底?”他前面的话说得十分大声,但是后面几句,却是覆在宿白耳边说的。
虽说宿白已经登基两年,但是朝中百官,哪些官员相互勾结,他却尚未摸透。贪污的事情,想来不止江刺史一人,不知他身后可是有什么更硬的后台!
宿白抬目看了看温十香,她的目光却是落在百里辞身上。心间升起一股失落,却是无可奈何。他本就是来饶恕她的,如今倒是让百里辞捡了个人情。
“今日先如此,待朕思虑两日,再做决定。”宿白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温十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阵狐疑。一旁的江采禾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本以为温十香犯了欺君之罪,必然是死定了,怎知当今皇帝竟然是宿白!只怕现在要留在这牢中的不是温十香了,也许是她!
百里辞看了一眼蹲在门边的温十香,温柔的目光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不禁步了过去。
看他缓缓蹲下身来,温十香的脸色微微一红,却是正视着他的双目。
百里辞笑笑,抬手替她将额前的头发,挠到耳后:“你放心吧!没事的,皇上不会砍你的脑袋。”宿白的心思,他最为了解,宿白对温十香的感情,就如他一样。所以他们都不会希望温十香出事,只是群臣那里还需要一个交代。也许经了这件事,还真能为国家添些栋梁之才呢!
十香却是在担心他的伤势,看他一脸苍白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其实她想说,干嘛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到这臭气熏天的牢房里来干什么!其实她多想恨他,但是心底就是恨不起来。
他抱着她细吻的一幕,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脖颈上那一幕,她始终无法忘怀。
“没事了,等你出狱,说不定就好尽了!还想趁此机会,骗骗你的同情心,却叫那小子毁了!”他说着,眉眼弯了弯,笑得十分开怀。
温十香却愣住了,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她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百里辞,你真是笨蛋。”
“是吗?那你岂不是笨蛋教出来的学生?那就是连笨蛋都不如了!”
“懒得和你说,我现在还恨着你呢!”
耳边传来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江采禾抬目,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人。不禁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她也是一样,那么喜欢那个男子。其实温十香说得对,他的死其实怪她。若不是她强迫他休妻,也许他不会跳河自尽。
这么多年,她不肯承认是自己逼死了他。便一直怪着温十香,像是逃避一般。
——
转眼,三日便过去了。
温十香步出大牢时,伸了一个懒腰!刚刚深呼一口气,便被猛然扑上来的简叶,抱了个满怀!
“小姐!您吓死奴婢了!”她说着,略带哭音。
温十香愕然一阵,尔后回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背轻笑:“没事,我不是好好地吗?”她说着,目光看向不远处,只见百里辞正轻摇折扇,含笑望着她。只是他身边跟着的流清,面色不太好。
“恭喜温大人出狱,不如去吃个饭,去去晦气!”百里辞步上来,眉目一弯。
温十香见他脸色已经恢复了,身子也十分硬朗,看起来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既然如此,她也该恢复常态了!
“王爷的心意,微臣心领了!不过微臣与王爷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同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地步吧!”她说着,含笑挑眉。只见那人的脚步一顿,轻摇的扇子也顿住了,显然面对温十香忽然的冷漠,十分讶异。
“我们回去吧!这几日可想念你亲手烧的菜了!”十香说着,揽过简叶的肩膀,便拉着她转身离开了。
剩下愣在原地的百里辞,一阵莫名。他莫非,又做了什么惹温十香生气的事吗?为什么前两天见面还好好的,现在又突然这样了?
——
回到府中,温十香片刻未歇,便坐在书案前,将整个案子梳理了一遍。然而,皇宫中御书房内。宿白却坐在龙案前奋笔提书。
“启禀皇上,王爷求见!”卫公公来报。
宿白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跟他说,朕现在很忙,不想见他。”
“可是皇上,王爷说是为了温太师的案子来的。”
刚刚埋下去的头,又再次抬了起来:“让他进来!”
卫公公折身出去,不一会儿便见百里辞迈进屋里。
宿白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善,就连语气也颇为不善:“温大人都出狱了,皇叔怎么还有闲情来朕的御书房?”
百里辞轻笑,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莫非皇上对十香,依旧念念不忘?”
“朕乃一国之君,岂会在意那些儿女长情!”
“是吗?那就好!”百里辞笑笑,步到他面前:“我私下遣人查过江家,这些年来江家名下倒是开了好几家钱庄,就连长安里一小半酒楼都是江家名号。”
“不可能,之前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哪里是江家名号!”宿白蹙眉,狐疑的看向那人。
百里辞挑了挑眉,笑意略深:“皇上做事都是光明正大的查,谁那么笨,会让你知道?微臣做事,相比皇上,自然不那么光明磊落,但是效率嘛!可要高很多!”他说着,得意的挑眉。
宿白只觉一阵恶寒,看着眼前的百里辞,只能暗自庆幸,这人当初没想过要夺皇位,否则、、、、、
“如今,证据已在手,请皇上下旨,查封江家。”他忽的正经起来,面上一派严肃。
宿白愣了愣,沉思了片刻:“江刺史一个人岂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看他也不像胆大的人!”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百里辞突地一句,引得宿白一望。
只见那人的脸上再次浮起深深地笑意,一副狡猾模样。他心下狐疑,犹豫着问道:“莫非皇叔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幕后黑手吗?
百里辞笑笑,拱手向他道:“还是先请皇上下旨,查封江府吧!”
他不肯说,宿白自然拿他没办法,只好唤了卫公公进来,下了一道圣旨。
——
傍晚时分,温十香便听说了江府被查封之事。前去查封的人,正是百里辞。也正是如此,温华方的罪名被洗清了。
明月照进院子里,夜风拂过温十香的衣角。简叶端着糕点出来,见她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呆,不禁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着如何迎接老爷的事?”
温华方今日已经启程了,过不了几日,他们fù_nǚ 就能重逢。就连简叶也替他们高兴!
“不是,我总觉着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琢磨着,想到之前流清过来通知这事的时候,说起从江家查封的赈灾饷银的数量,与这些年支出的饷银数量一比根本就不值一提。虽然数量不少,但是比起那些无故少掉的饷银,还真是太少了。就算加上栽赃温华方的那笔银子,实在是对不上数。
“小姐,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简叶说着,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温十香回神,愣了愣。的确,她的目的只是洗脱温华方的罪名,现在一切都解决了,这些事也不关她什么事了。她如今要做的,只是等着温华方回到长安,然后辞去官职,恢复女儿之身。若是温华方愿意,她想回桃花村!
但是,如果江刺史并不是幕后黑手,那么往后赈灾贪污之事,兴许还会发生。百姓们依旧会叫苦连天,过不上好日子,宿白依旧会发愁,早晚会少白头。
所以——
“我出一下,晚点回来!”温十香站起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简叶的视线里了。
她现在要去牢里走一遭,去问问江刺史,是否幕后还有他人。
怎知,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竟然会在天牢门口,遇见百里辞。
——
“莫非温大人知道本王会过来,特意在此等着与本王邂逅?”那人窃笑,折扇掩面,一如当年。
温十香先是一愣,尔后切了一声,理也不理他,径直进了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