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士,这边请。”
周奶奶刚从出租车下来,一个高个子的女人,站在车门口迎接她。
那女人不仅个子高,而且长得很漂亮。
周奶奶只能仰头端详对方,问:“你是?”
“我姓钟,是顾小姐的朋友。奶奶是顾小姐介绍来的,是不是?”钟巧慧对老奶奶笑眯眯地自我介绍。
周奶奶头一感觉,这女人来历不凡,比起顾暖,更有些其它的气质掺杂在里面。真要形容的话,瞧顾暖吧,固然有气质在身,但是会做饭会做家务活,一看,都知道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只是多学习了文化。
眼前这个女人则截然不同,两只手又细又白的,可见从来没有做过家务活。
“你是顾小姐的朋友?”周奶奶不禁打个疑问。
想这富人家的小姐怎么和穷人家的孩子做朋友。
钟巧慧仿佛猜到老人家脑海里想的什么,道:“奶奶,其实我家里以前很穷的。我爷爷是吃菜叶子长大的。我小时候住我爷爷老家,吃的番薯叶子。”
周奶奶眼睛闪了闪,没有再疑问。看得出来,这姑娘家没有一句谎言。
钟巧慧带着周奶奶进了酒店。接到顾暖发出的消息以后,她在这里专门租了一间vip客房。
周奶奶是头一次踏入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屋里的装横,说:“这酒店是五星级的吧?”
“四星级。”钟巧慧道。
现在酒店都不喜欢太高星级,因为难招揽客人,价格过高。这里的四星级标准,实际上已经达到五星级的服务水平。
周奶奶感觉自己是刘姥姥逛大观园,但是,钟巧慧看得出来,这老人家沉得住气。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的缘故,使得这个老人家面对各种诱惑熏心时,始终保持住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颗心。
这种品质是最难能可贵的。
因为哪怕是很有钱的人,都不一定能把控住自己不再受到钱的诱惑。
钟巧慧打开周奶奶带来的那个藤木箱子。其实箱子里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照片。钟巧虎拿起那张照片,仔细地看了又看。
周奶奶嘴角噙着抹淡定,想那个周孝云,利益熏心,想在她屋子里找到她曾经不小心和他透露过的宝贝,那肯定是怎么都找不到的。
她才不像那个周孝云,为了钱,什么事都干。
好的宝贝,是不能拿走的,该在哪儿就应该让它呆在哪儿。
钟巧慧的表情显得异常严肃,从相片里抬起头,看着老人家,说:“我听顾小姐说,奶奶本想把地卖了的。”
“是。我本来觉得这人生没有什么奔头了。想着卖掉地有点钱,然后,可以拿着这个钱,出海去寻找我儿子的尸骨。直到遇到了顾小姐。”周奶奶说起这话的声音,显得一样严肃以及充满了沧桑的气息。
“奶奶为什么改变主意?”钟巧慧继续问。
因为周奶奶这样一做,很有可能这地,永远卖不出去了,那等于说,周奶奶可能也别想实现这个拿钱出海的梦想了。
周奶奶没有任何犹豫的,非常用力地点了下头:“是,我都想好了。我儿子的血债,必须由这些恶人来偿还。以前我是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但是,现在,顾小姐终于给我指出了一条路,告诉我这条路可以怎么走,让这些恶人发财的美梦全部粉碎。不止他们永远卖不了地了,而且,这地也不会再属于他们的了!”
说到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死,周奶奶心里很清楚,除了那个混蛋周孝云以外,村里那些一块嘲笑的帮凶,都逃脱不了逼死她儿子的罪责。
这个村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做着贪婪的美梦的,醉生梦死的,一个个只想着卖地发财。早把逼死她儿子这么可怜可悲的事忘到一干二净。
因而说起顾暖,周奶奶万分感激:“要不是顾小姐告诉我,地,不是只有卖而已,我还不懂,原来卖地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做土地买卖,首先必须做土地评估。一般人只知道城市用地和农村用地,认为农村用地属于集体土地,如果涉及农村土地买卖,肯定要征求集体的同意这样一个过程。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土地不是一件简单的商品而已。在国家的法律规定中,土地的性质,远不止城市用地和农村用地如此简单。
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一些由国家层面规定的耕地红线,是不能由农耕地改为商业住宅用地的。
经由这个简单实质的例子,就可以非常容易地推出一个逻辑。如果这个土地里面蕴含了属于国家级的财富的话,那么,这块土地,是不再属于农村集体土地了,这点是不言而喻的。
既然不属于农村集体土地了,升级为国家宝地了,如此一来,这个村想自己决定把地卖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顾暖其实能琢磨到这儿,也是跟着自己家那厮出来到崃安村之后,想到大白狗虽然向来表现的好像疯疯癫癫的,但是实际上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她不是逼问过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
他说想着是不是他爸的套。
仔细推想起来,是不是他爸的套,根本不用实地考察。
所以,大白先生是根据做生意的正常程序,要做对方的资产评估,那么,是必须走实地考察这条路。她在崃安村,突然和他谈论起邱三姑的地同样是这个原因。因为据她后来自己仔细反省,知道自己败给这个男人是哪一点了。
她承认,当初自己对邱三姑的那块地,没有做更专业的实地考察和评估,匆忙得出一千万结论,因此吃了个闷亏。
这个男人,城府有多深,他所在的世界的水有多深,似乎在她伸手的时候,终于可以触摸到一点了的感觉。
不后悔,她一点都不后悔,跟着这个男人踏入了这样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掠夺的世界里,围绕着一个字,钱。
顾暖慢慢地,睁开了眼皮。
她头顶上,一双深邃黑亮的眼珠子,漂亮得好像水晶珠子一样,默默地注视着她。
顾笙?
她眨了下眼。
有些不习惯。
他此刻戴着巨大的墨绿色口罩,戴着墨绿色的帽子,因此,只露出一双眼珠。但是,这使得他的眼睛益发熠熠逼人之余,让她感到稍微的陌生和害怕。
“疼吗?”见她要摆头的样子,欧亚楠急急忙忙地用手固定住她的头部。
旁边,唐思礼拿着持针钳和镊子,带着针,正在给她头部的伤口做缝合。
听他这样一说,顾暖仿佛才记起了是怎么回事,自己嘴巴能动,因此问:“我先生呢?”
那车,她记得一开始,是冲着他过去的。
“萧先生手臂脱臼了,没有大碍,我让他在外面坐着等着。”唐思礼给她缝完最后一针,歇口气,道,“萧太太你不要动。伤口刚缝好,太用力的话,会再出血的。”
顾暖没有动,是动不了,被他们两个按着,然后在缝完的伤口上涂抹上火辣的消毒水。
欧亚楠近距离看她的眼皮子直眨,仿佛能体会到她的疼,说:“疼的话,给你点止痛药。”
“不用。”顾暖一口拒绝了。止痛药她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她牙痛吃过,吃完头晕晕的,什么都不能做。
或许早就知道她是这个答案,腹黑的外科教授笑了一声,说:“萧太太不喜欢任何具有安眠成分的药物。”
顾暖对此保持安静。
处理好她的伤口,唐思礼脱掉外科手套,准备出去再处理萧夜白脱臼的手臂。
欧亚楠在旁边给她换上点滴。
顾暖转头看着他动作,这些本该护士做的活,可明显只有他和唐思礼包了全部,可想而知其中发生些什么事了。
留意到她的眼神,欧亚楠对着她,严肃地说:“放心吧,有我和教授在。只要是病人,我们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顾暖对着他点了下头,接着有些担心的目光望向了外面。
在隔壁,展大鹏看得心惊胆战的。
因为他本人知道脱臼怎么回事,被医生扳回那只手的时候会有多痛,可能比脱臼那会儿更疼都说不定。
可萧夜白俨然表现到像个木头人似的,毫无感觉的,被唐思礼这样抓着手咔的一声,直接把脱臼的关节给掰回去了。紧接,唐思礼给他的肩关节处挂上固定带,需要固定一段时间。
这期间,萧夜白依然是一点脸部表情都没有。
展大鹏弯下腰,轻声道:“二哥,是不是疼过头了?”
疼过头了,反而喊不出疼。
哪里知道,萧夜白突然吐出这么一句:“你嫂子都没有喊半句疼。”
展大鹏哑然。
感情这男人是怕老婆说他不如自己。
唐思礼给他仔细地处理好,因为他的伤比较轻微,因此主要对他解释顾暖的情况,说:“萧太太需要住院一段时间,虽然现在脑部ct暂时没有察觉异常。但是一些微小的变化,有可能初期查不出来。萧太太有过短暂的意识丧失,需要更为留意一下。”
“既然你建议的住院,她住院期间,责任全在你头上。”萧夜白说。
如此冷酷无情的老板。唐思礼都不禁抖了下的样子。
展大鹏在旁看着,心里喊:乖乖,真只有萧夜白能治得住这个腹黑傲娇的外科教授。
“走吧。”萧夜白挂着受伤的手臂站起来,道。
展大鹏诧异他不进去看下顾暖。
萧夜白直接走了出去。
展大鹏只好跟在他后面。一路,分明能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情绪。
从医院的侧门出去之后,坐上了门口叫来准备出发的车。
展大鹏代替开车来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问:“二哥准备去哪?”
萧夜白清冷的眸珠藐视前方,好像一动不动的,说:“车一开始冲着我来的。”
展大鹏知道他指的是撞顾暖的那辆肇事车。
“你知道为什么吗?”萧夜白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展大鹏既然都听他这样说了,只需稍微琢磨,马上意识到大半截,道:“因为知道嫂子一定会扑过去救二哥。相反,如果直接撞嫂子,二哥会过来救嫂子。对方目标是嫂子不是二哥。当然,不排除对方含有一箭双雕的预谋。”
“你认为,那车都敢明目张胆地当着我的面,利用我来撞你嫂子,意味着什么?”萧夜白再问。
展大鹏随之一阵沉默。然后根本不需要再问萧夜白,开着车直接往长达去了。
萧鉴明的办公室里,汤叔给萧鉴明的办公杯里倒上杯水,萧鉴明取出药瓶子,刚要在自己掌心里面倒出一颗药片时,门口突然有人喊道:“萧董——”
他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敢长驱而入。
是他儿子。
萧鉴明手里的药片没有犹豫的,瞬间放回了药瓶里,然后拉开抽屉把药瓶放回了抽屉。
门一开,萧夜白穿过门进来的刹那,汤叔惊讶地放下手里的水壶,问:“少爷你的手怎么了?”
萧鉴明那双老谋深算的眸子里分明沉了沉。
萧夜白那只明显挂在胸前悬挂的手臂,被绷带紧紧包裹,不像是装的。
汤叔紧张地吞下口水,给萧夜白搬椅子。
萧夜白摆了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径直走到萧鉴明的办公桌前。
父子俩,隔着一张红木办公桌,面对面,眼对眼。
室内默默无声,弥漫着一股令人难耐的气息。
汤叔在旁边可以近距离地听到任何声音,可是并没有听见他们父子俩的说话声,不,连急促点的呼吸声都没有。他自己则是早被吓出了身冷汗,扑通扑通的,心脏都快跳出了胸口。
冷静。
冷峻。
好比战场上两个武士,一老一年轻,不需要持矛,赤手空拳,隔空相对,仅凭各自身上的气势,已然开始进行着历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场对决,四周的人,都只有隔海相望远远瞻仰的份。
这么敢在萧鉴明面前,一点紊乱的呼吸都没有的人,据汤叔知道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了。
萧鉴明的嘴角,先一步微微地扬了扬,嘴巴微启,问:“怎么了?”
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一直看着儿子悬挂的那只手臂。
旁人看不清楚他眼里闪过的是什么样的目光。
萧夜白站在他面前,像是站在高处,从高到低俯瞰着眼前这条老鳄鱼,说:“你明知道他会干什么,然后默许他撞我老婆。”
萧鉴明不说话,看起来也不准备对他的这句指控做任何回复。
“不肯承认是吧?”萧夜白没有冷笑,只是用非常冷静的口吻陈述着,“在你眼里,钱比人命重要——”
“少爷!”汤叔惊呼一声,明显不赞同萧夜白这话。
萧夜白冰冷地扫过打断自己话的汤叔的脸,继续说:“他干过什么事他心里最清楚。其实我本该很清楚了,在他害死我妈的时候,就是很清楚的了。在他心里面,他的公司,他的事业,他的抱负,都远比人命来的重要。”
汤叔的心扑通跳的更厉害了,因为萧夜白突然吐出来的这些话很是吓人,萧鉴明的心脏会不会因此受到刺激。
于是,他担忧的眼神望到了萧鉴明的脸。
萧鉴明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表情浮动,仿佛不被任何事任何话撼动一样。
“你最好赶紧把我踢掉,我告诉你,不然的话,我会把你的公司毁的一干二净,我说到做到。”
终于,萧鉴明那张似乎永远不为所动的脸,因为儿子的这句话抬起了头,猛地皱起眉头说:“这个公司,不是我的,是你妈的。”
“我妈的?害死我妈的东西我要来干嘛?!”
“我不知道你听信了谁的胡言乱语。这家公司,由我和你妈一起创建的。你妈对这家公司付出的心血,远比我来的更多。如果你想指责这家公司,最好先想想为了你付出性命的母亲。”
“你不用谎言来欺骗我。没有一个母亲会指责自己的孩子。孩子在医学上也不会说非要夺走亲母的生命才能落地。这是不符合生物学规律的。”
萧鉴明很明显惊讶地眨了下眼,不敢相信儿子嘴里能吐出这样的话。这明显不合逻辑不是吗?母亲难产,孩子活下来了,母亲死了。是谁都会想到这个孩子该背负起杀母的血债。
是,他几个女儿一样都是这么想的。唯独这个儿子,是在努力洗脱自己杀母的罪责吗?
萧鉴明的气息开始一些不稳:“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妈妈为了你,结果你这样说——”
“要不要我回顾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当时我母亲怀着我,固然进入怀孕后期,一切应该开始小心谨慎。但是,不至于身体差到必须住院保胎保她自己的地步。结果,你突然一通电话回家,告诉她在家里找什么东西。她急匆匆一个人跑到了你的书房。从楼上跑到楼下的期间,因为事情非常紧要非常私密,她不敢惊动任何人,最终就是,为了你,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早产,她则死了。”
汤叔已经基本停止了呼吸的感觉,于是根本更不敢去看萧鉴明的那张脸。
这事儿,是多么的多么的非常秘密的秘密,连萧家几个小姐,老太太等人全部都不知情,为什么萧夜白会知道?而且知道的那么清楚?
谁说的?谁告诉萧夜白的?以萧夜白的能力能查出这么*的秘密?这不可能!
或许,这是汤叔脑海里闪过的一连串质疑和畏惧的念头,想必,萧鉴明想的只会越多越深。
还有一个人,此刻躲在萧鉴明的办公室门口,竖起耳朵边听,听到这里的时候,用尽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发出惊呼的声音来。
这个人,是萧淑珠。
听说自己弟弟突然杀回公司的消息,她当然要来刺探发生什么事了。只听说好像发生了挺大的事儿。结果,哪里知道跟到这里来之后,给她听到了什么?
是只有她一个人尚蒙在鼓里吗?
老大知道吗?
老二老三呢?
感觉老二老三可能都是不知道的,不然不会如此暗地里讨厌这个弟弟。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是萧夜白夺走了自己母亲的性命,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把自己孤立在外的老大,高深莫测的老大,她萧淑珠都搞不清楚,老大究竟是什么想法,好像揣着很多秘密似的。
“你——”萧鉴明一只手撑着办公桌的桌面,缓慢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站了起来,看着自己儿子,“听,听了谁的话——”
“我没有听任何人的话。只是,永远事实的真相,是纸包不住火。”萧夜白说,口气冰冷,仿佛眼前站着的男人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
萧鉴明的另一只手,摸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汤叔开始惊呼:“董事长,董事长你感觉怎么样了?”随之,一把拽开冰冷没有动的萧夜白:“少爷,董事长生病了,你少说两句!”
什么?
自己父亲生病了吗?
萧淑珠大吃一惊。心里头很清楚,一旦一切事情未明朗之前,萧鉴明如果真一倒下,结果会有多可怕。包括她,很可能会跟着无家可归。
“爸,爸——”萧淑珠从躲藏的门口冲出来,直扑向办公室里的人。
萧夜白看着她冲入办公室门的刹那,眸光一闪而过。
萧淑珠现在可顾不上其它了,赶紧指挥在场的人:“打电话,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通知高院长!”
眼看萧鉴明瘫软在办公椅里,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根本不能发号施令了。汤叔无奈,只好跟着萧淑珠的命令去做。
因为按照法律程序来办,也只有直系亲属可以在这时候替病人做到哪里就医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