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公主进宫的时候,还以为是太后果真身子不适,结果听到太后怒不可遏地说了一顿白天的情形,忍不住笑道:“就为这个?那许夫人我见过,是个玲珑人儿,虽然市井出身,却颇为老成,待丈夫是个十分痴心的,必然是要维护丈夫的。母后不必与她置气,白白伤了身体,担了恶人的名头,倒让别人得了贤惠的名儿,犯不着呢,再说了男人朝堂上的事情,女子身在后宅,又能管得了多少?”她一边笑着一边给太后端了杯清心茶道:“喝些茶疏肝理气,这里头配了枸杞、桑叶、玫瑰等,我喝了觉得还好,特意给您也配了些。”
太后端了茶小口喝了几口,心里才稍微平顺了些,她冷冷道:“我还不是为了祖宗基业,先帝千挑万选才选了继承者,我实不想看着先帝的英明毁于一世,担个识人不明的名儿,还有祝氏,从前看着她还好,还知道这后宫里头,安氏那是和官家自幼的情分,她想要立足,还得靠着我,一贯还算得上和顺知趣,没想到如今得了官家一点宠,有了皇子傍身,便想着把我这桥板给抽了!她想得倒美!不知道官家那打的什么主意呢!前儿我听说官家有意将丽贵人膝下的二皇子记到安妃名下,她还一心一意耽于情爱呢!这帝王的情爱哪里是靠得住的?皇帝心里,只有那高高的皇座!待你好不好,全看你对他有没有用罢了!”她显然有所触动,脸上肌肉微微有些扭曲。
永安长公主看着她白净的脸皮上已经能看出眼角嘴角细碎的皱纹,虽然远远看着并不显得苍老,她曾经垂帘听政,成为这个浩大国家最高的执政者,虽然当时也一直受着太皇太后及前朝张相的掣肘,到底也曾尝过权力的甜美滋味,如今却已迟暮,记忆中母后一直是一副藏威不露的神情,有着尊严华贵的仪表和永远高傲永不低头的姿态。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曾作为一名凌驾于朝中大臣之上的听政太后,迟暮与末路,仿佛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上,以至于她是如此的愤恨不平。
她终于开口道:“母后,官家虽然是过继来的,却一直待您也十分孝顺。只是他如今登基已久,根基稳固,这些年来他算得上是个明君仁君,朝野总是称赞的多,我冷眼看着,官家城府颇深,并不是外头看着那等好性儿,其实十分有决断。只上一次安阳那案子,就看出来了,如今宁国公府不也乖乖地按官家铺着的路走了?”
“但凡男儿,总有自己的志向,对还是不对,自有朝中大臣们劝谏,您还是莫要太过担忧了。再说皇后,她为官家生了孩子,官家待她一贯也十分尊重,皇子还幼小,她一身荣宠,只能系于皇上身上,自然是只能唯皇上之命是从,母后还当看开一些,多想些愉快的事才是,如今秋深,不若女儿陪您去万佛山看看,拜拜佛祖,看看红叶,赏景祈福,和那边的方丈聊聊佛法,然后再去行宫那儿泡泡温泉,岂不自在?等回来,战事必定也能平息,如今虽然看着来势汹汹,但蛮夷之地,不过是骚扰边境,到底是动摇不了国本的,官家这些年顾惜民本,民心拥护,不会让戎狄得逞的。”
太后冷冷道:“我给她们腾出位子来,让她们顺顺心?由着那些狂妄之徒蒙蔽圣聪为所欲为祸国殃民?不过是为博虚名,不惜鼓噪一战的小人!皇后这是做贤后做迷了心,她还不知道,靠君王的一时怜惜,靠儿子的成器孝顺,靠娘家的有力支持,都不如靠自己最稳妥。”
永安长公主听这话头有些不对,心头微微惊悸,含蓄劝道:“母后,官家如今很得朝廷百姓的心,并无过失。”
太后一贯宠爱女儿,醒过神来,不再抱怨,慈爱笑道:“我也就抱怨一下,没什么别的意思,倒是你,老是守寡可不行,我膝下只得一女,老来也觉得颇为寂寞,你如今也不肯嫁人生子,倒让我更觉得晚景凄凉了,这宫里到底不是亲子亲媳妇,我只指望着你呢,若是看中谁了,只管说,母后替你想办法赐婚。”
永安长公主脸上微微一红,道:“有劳母后挂心了,女儿心里有数的。”眼里却露出了一丝轻愁,那风一样的男子,如何捕获?不可太过接近,又不可太过疏远……
御书房里,李臻放声大笑:“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说得好!说得痛快!我看不惯那等腐儒庸官许久了!开口道德、闭口心性,天下未治便说是道德不倡,仿佛与已无关,更是使阴招、下黑手,自己不干事,也不让别人干事!”
许宁站在一侧垂眸不语,李臻笑了一会儿才敛了笑容道:“你放心了吧,你家娘子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全须全尾都让皇后给你保出来了。”
许宁施礼道:“臣谢皇上隆恩。”
李臻又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叹道:“行路难风波恶,卿如今中流击水,未曾负朕,朕亦要作根砥柱,绝不负卿,你只管放心。”
许宁这些日子身处漩涡中心,本就不轻松,如今得君上一语保证,自然是有些感动,但他一贯内敛,面上仍是冷静沉稳,君臣正说着下头如何安排之时,却听到外头有个青衣卫士来报道:“永安长公主已出宫,太后娘娘随后传了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