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看向许宁,许宁道:“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出去看戏,这事交给我,你不要想太多,我来替你想办法。”
宝如不知为何眼眶一热,这几日的事戳到她内心极力隐藏很深的过去,从遇到侯行玉,发现他不是自己前世以为的人开始,她的心里就一直梗着一根刺,再到这两日的煎熬,她居然只有许宁才能诉说,又也只有许宁,才能理解她心中的挣扎。许宁看她睫毛湿了,假装看不到,只是笑道:“放宽心些,咱们步步为营走到了今天,难道就被这一个不起眼的公主难住了不成?”
戏园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满满当当热闹极了,包厢并不好定,和冬是继纫秋以后跟着许宁的管家,算是极能干了,也花了一番功夫,许宁带着她走进去的时候还说:“真没想到一个戏子名角,能红成这样,和冬说找了好几家熟识的人家,才有人让了出来……太祖有严命,官员不许进酒家,从前我是绝不入这里的,今儿可是为了夫人拼了……”宝如知他存心开解,不免承了他的意,笑了笑,只是到底心中存了事,不曾十分开怀。
两人坐下,许宁看了下头,看着下头戏牌子上写着今晚唱的戏名《鱼玄机》,咦了一声,敛了笑容,与宝如对视了下,宝如想到了前朝鱼玄机的故事,也微微变了色,许宁喃喃自语道:“看来夫人的感觉……十分之……有些道理……”
眼看着戏台子上锣鼓声声开演了,一个头戴星冠,身着轻薄五铢衣裙,身姿修长的女旦缓缓步出,飘飘然如凌云御风,一双清眸往下一扫,启唇开腔,歌喉哀婉,声如金石,坠地有声,清冽如冰,下头屏息静气,待到一段唱完,才轰然叫好起来。
宝如看向许宁,低声道:“鱼玄机因妒杀人……他若是果真……怎会有如此胆子再扮女道士?不怕被人认出么?”
许宁盯着下头的戏台子,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他怕是自比鱼玄机了……此一案官家十分关注,当时官家问我为何梦中未预见安阳公主死亡一事,我只说梦中那年端午,你未去观船,宋家是另一庶女嫁入卫家,因着此事无关紧要,所以我给他写的折子里头未提。”
宝如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些,看向许宁,许宁又踌躇了一会儿道:“弘庆大长公主,包括宁国公府,前世在宫变中也得势,官家这一次,本想借着安阳公主一案,将弘庆大长公主、宁国公府牵连进去的——真凶无论是谁,卫三公子却都是实打实与安阳有私,要借题发挥,是十分容易的,官家这些年正要找个机会,将勋贵、皇亲们整治一番,宁国公府、齐国公府等一些勋贵,这些年有些过分了,偏偏有的尚了公主,有的是太后外戚,官家是过继的,不敢落下苛待先帝旧人的名头,正缺个敲山震虎的借口。”
宝如吃了一惊看向许宁,许宁看向她,眼里饱含歉意:“所以官家命裴瑄配合永安长公主查案,又授意永安长公主向你问宋晓菡那边的话,官家大概以为我会让你说出一些暗示诱导永安公主的话,我却不想让你沾手这些,我事先没和你说,是因为这事说出来,你心里会不舒服——只是这些朝堂争斗,勾心斗角,着实算不上光明正大,却又不得不借势而为。皇命难违,所以只让你随心应着就是了,本想着你平日里也不爱和这些人交往。永安长公主是太后亲女,为人却她查出来什么,由她查去,到时候查出什么来,再看官家如何发落便是,我却没想到,你居然能看到关键之处——这阮清桐,只怕多多少少与安阳公主一案有关了,却不知宋晓菡、卫三郎,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宝如被许宁说的话吃了一惊,许久以后才回过神来道:“我还以为……还以为官家是个宽仁慈爱的人……安妃说过,他吃饭吃出沙子,因为怕宫人被问罪,遮掩着不许人说出去……永安长公主,也是被官家利用了么?还是要算计她身后的太后?”她脑子一团乱,不知道皇上和许宁到底是要做什么。
许宁笑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宝如的手腕:“但凡想要做些事的皇帝,就不可能手下干干净净宽仁慈爱,宝如,连你丈夫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过是因为自卫杀了一个人,还是前世的事,命都偿过了,却仍良心不安这样久,连一个明明有着杀人嫌疑的戏子,也不肯轻易出卖……我着实不想让你知道,我到底做过甚么事,用过甚么手段阴谋,我只想让你永远看到的是我最好的一面,但是,我也不想欺瞒于你,和上一世一样,什么都不说,我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其实自私卑劣,阴狠小气……”
宝如有些茫然转头,看着戏台上阮清桐甩着长长的霓裳水袖,唱道:“我要这冥冥高天听我诉,我要这漠漠厚土为我哭,我要那天上鸳鸯皆折翼,我要那四海连理枝头枯……”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在许宁的目光里吞了回去。
台上仍在唱着“情海无岸实难渡,扁舟断楫任漂浮,风雨如晦谁怜顾,罄尽斑竹恨难书,白银千两买棺木,九泉之下结情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