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公主和宝如说了一会儿话便笑道:“听宫里贵妃娘娘说您是个十分可亲的人儿,如今看来果然通透,看着竟不像这般年轻的人,倒像是经过了许多世事一般,见事明白得很。”
宝如含笑谦逊了两句又问:“贵妃娘娘如今过得可好?”
永安长公主道:“她前些年生大公主的时候伤了身体,调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官家怜惜,十分眷顾,娘家哥哥听说也提了好几级,过年的时候我进宫,见她气色好许多,说话也同从前一样颇为爱笑,想必身子已是恢复了吧。”
宝如估摸着永安长公主的性情大抵是不会说人的不是的,只是她进京没多久听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说安贵妃如今专宠后宫,官家为她专门在京城郊择了出温泉的山下修建了汤池,兴建行宫以让她养身,又时常得以随驾出去打猎等等,听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想必受宠是真的,只是如今这般盛名,对她却没什么益处。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有人来请道是大长公主请,便微笑着起了身对宝如道:“我先过去一下,还请夫人有空可以去我那儿坐坐,定当布席扫室以待。”
宝如笑道:“敢不从命。”
永安长公主起身随着那女官走去不提,而直到黄昏,宋晓菡一直忙着迎来送往的操持,再也没找到机会和宝如叙话。之后几位公主换了胡服亲自下场打马球,宋晓菡作为媳妇更是要一侧小心服侍着,一些年纪大一些的夫人们则三五成群互相攀谈,有的抹牌有的投壶,有的插花有的赌着下边的输赢斗彩,也有不少夫人来与宝如攀谈,宝如坐了一会不免觉得有些厌倦,便想着回家去了,便让身边跟着的小荷下去问问许宁。小荷如今已是嫁了个香铺里的掌柜,却仍是要进来在宝如面前伺候帮忙着带孩子,银娘年纪渐长回乡去了,宝如身边已是换了几波丫鬟了,小荷如今也被下头的小丫鬟们叫一声荷娘子了。
过了一会小荷回来笑道:“大人说了几个老爷相邀去赏鉴一副真迹,恐要很晚,因都是知交,推脱不得,夫人若是乏了可先回家去。”
宝如笑道:“这一进京眼见着以后都是这等推脱不得的应酬了,罢了我们先回家去吧。”说罢起了身去和公主近身侍奉的女官辞行后才出去登了车一径回去。
车子摇摇晃晃,宝如端坐在车中一心想着心事,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她掀了车帘一看,正看到窗外一个巷子口伸了一面小招子,上头书着酥炸鸭掌四个大字,她忽然感慨万千,叫车夫停住车,带着小荷下了车道:“我这里走走。”
小荷不解其意,不过如今夕阳时分,街上人还稠密,料也出不了什么事,便让车夫停在路边,自己跟着宝如慢慢步入那家小巷子。
宝如走到了那专卖酥炸鸭掌的小店门口,那里热气蒸腾,卖鸭掌的王胖子仍是她熟悉的样子,白胖的脸上笑盈盈,脖子上搭着毛巾,生意十分好。不少人路过会买上一荷叶包的鸭掌带走,这家鸭掌用油炸过,然后用秘制酱汁焖至酥烂,汁水酸辣香美,当年许宁就爱吃,几只鸭掌就能下一大碗饭,那会儿他们拮据,宝如花了很多时间才摸出了最合适的酱汁配料,丁香、大料、陈皮、乌梅酿出上好酱汁来做,只是有些费油。这家还会用猪油网包了鸭掌炸成鸭掌包,也十分好吃。
这里正是当年她和许宁刚刚入京的时候住的城西,到处都有着好吃的穷人的小吃,宝如停下来让小荷去打包买了一打鸭掌,又慢慢一路走了进去,一路上顺手又买了从前爱吃的醍醐饼、雪花酥、玉带糕,还有狮子糖、芝麻糖、锤子糖、杨梅糖,每样都拣了好几块包在一起想着拿回去给淼淼尝尝,小荷开始还只是帮忙拿着,后来就苦着脸道:“娘子,你买太多啦,平日不是不许大姐儿吃太多糖的么说怕牙齿坏,这些糕点今天吃不完放着要坏的,再说了很多你自己都会做的。”
宝如才醒觉自己着实买得有些多了,没法子,她一路走在这熟悉的街道,便想起前世往事历历在目,那会儿虽然许宁才入了翰林生活拮据,却待她还算温和亲近,虽然爹娘对许宁没有好脸色不肯受他奉养,却也总还叫自己好好和许宁过日子生下孩子继承唐家香火,那时候一切都还没走到最糟糕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日子都还能过好,回顾起来,住在这甜水巷里的日子,居然是前世难得的唯一温馨回忆。
她笑了笑不再买东西,却慢慢走到了巷子东头那熟悉的桐油乌木门前,驻足去看那旁边的墙砖,门边数过去第三块的砖头是松的,门槛下头长了一簇婆婆丁,有嫩嫩的黄花开着,旁边有已经吹走一半的绒花。
她凝眸看着那花,感觉到了一阵错位的恍惚,真奇怪啊,这些东西和从前都一模一样,连花都是自己记忆中的开法,自己却和许宁完全不一样了。
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头上扎着红绒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了出来,手里捏着一个铜板,奇怪的看了宝如一眼,想是买糖的心占了上风,哒哒哒地往糖铺子跑了过去,宝如凝视着那女孩子一路跑出去,心里恍然若失,又缓缓走到了巷子另外一端,这儿有一口水井,因为水甜,所以大家叫这巷子甜水巷。
暮色已经降下,水井边却有个男孩子正在呜呜咽咽地哭着,宝如又是一阵恍惚,走了过去,喃喃问道:“你怎么了?有甚么伤心事?”